第43章 旧伤口
“皇上呢?”我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暗哑的不成样子。
“皇上正在和楚公子商议事情,”小竹边说,边用小勺子搅着汤碗,吹着气,送到我嘴边。
黑糊糊的,一看就是药汁,我不由皱了皱眉头。
那次政变,楚大哥用银针制造我流血过多,已死的假象。试图乘守卫不备,将我带出宫去。可皇宫守卫森严,根本没有机会,却不料在中途遇到左炎的死士,才平安逃出宫门。
那次我病得尤其严重,刀伤加毒发,差点要了我的命。左炎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的伤渐渐好转。不过我始终不愿见他。而我毒发过后,却渐渐开始恢复记忆,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纠缠的问题,如此可笑。那个人人口中的妖女,南宫萱雪,却原来就是我。从出生起我就是南宫世家的长女,南齐的命定太子妃。
而一同想起的,还有我痴恋左炎的那段过去,自己如今想起,还有些不可思议。当时的自己真像是着了魔,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背叛南齐。
“娘娘?”小竹在一旁,轻声唤我。我呆愣的表情,一定吓着她了。
“我没事!”我接过小竹手里的碗,笑的有些苦涩,抬手咕嘟咕嘟,将一碗药汁一饮而尽。
“好点了吗?小雪!”楚一笑披着厚厚的斗篷,从外边走了进来,斗篷上一层细细的落雪,很快被屋内的高温,消散的不见踪影。
“楚大哥,外面下雪了?”我瞧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后的殿门呐呐的问着,“雪大不大?”
“嗯,下雪了。”楚一笑在火炉边暖了暖身子,才走近我床边坐下。摸了摸我的额头,一直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好多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
楚大哥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又语气温柔。我不禁愣了愣。“楚大哥,我怎么又毒发了,你不是说过,我的毒已经解了?”
“嗯,本来已经清干净了,不知为什么又发作了!”难得楚一笑这个医仙,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按说,千年血参能解百毒才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楚一笑若有所思,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我心头一跳,“什么千年血参?”
曾恍惚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夏国的传国之宝,千年血参,能治百病解百毒,但它藏于万年寒冰之下,由夏国的大祭司守护,传承千年,乃镇国之宝。
难道我的毒之所以能解,全是因为千年血参?
心头霎时如同被一块重锤狠狠敲击,我有些不敢置信。丰西玥亲征,差点丧命边疆,难道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血参?
楚一笑自知失言,早已乖乖的闭上嘴。真相就在眼前,我岂容他蒙混。“楚大哥,丰西玥真的是为了千年血参,才拼了性命似的跑去夏国?”
“小雪,你在胡说什么?”楚一笑虽嘴上反驳,可是躲闪的眼神,怎么能骗的过我?
“楚大哥,你否认也没用。”我苦涩一笑,“其实,你根本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对吗?”
“小雪!”楚一笑猛然转过头,看着我异常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是,楚大哥故意告诉你,是想让你明白,丰西玥那家伙,爱你早已入了魔。过去的一切,你就忘了吧。只有忘记,你才能幸福。”
我垂下头,紧紧抓着被面,极力想要止住颤抖。我闷闷的说道,“楚大哥,过去是我对不起他,你放心,我不只是为了赎罪,我想我早已爱上了他。至于,左炎…”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尽管说起那个人还有些费力,可还是一字一顿的吐出,“他要的是天下,我,我会忘了他。”
楚一笑长叹一口气,将我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低声说,“他已经肃清长老院,魏国再也没人能与他抗衡,除了那把龙椅,一切竟在他的掌握,他已经是魏国名副其实的主人。”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也许有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挥军丰国,与丰西玥为敌。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后面的话,楚一笑没有说出来,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只希望,萱雪不会后悔,能为自己活一次。
楚一笑走后,我坐上床上发呆。屋内地龙烧的很旺,温暖如春。我裹了一层锦被,却觉得冷风嗖嗖的往进灌。
月上勾栏,丰西玥没有来。
楚一笑走后,我坐上床上发呆。屋内地龙烧的很旺,温暖如春。我裹了一层锦被,却觉得冷风嗖嗖的往进灌。
月上勾栏,丰西玥没有来。
“皇上呢?”我躺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在瑶章殿呢!皇上吩咐了,若是太晚就不必等了,早点歇息。”小竹边回话,边撒了一些沉水香在香炉里,又哪了一个手炉放我怀里。
“外面雪又变大了?”窗外风声鹤唳,击打着窗户,隔着几重厚厚的棉帘子,依然清晰可闻。
“嗯,雪都下到脚踝了,也不知何时能停。”小竹轻声说着,将早已热好的药汁,端到我面前。看着眼前黑糊糊的药汁,我再没犹豫,大口大口猛灌了下去。
喝的猛了,引起一阵咳嗽,反而将胃里的苦汁咳进嘴里,顿时苦的舌头发麻。小竹边拍着我的背,边吩咐外头送蜜饯进来。
嘴里含了蜜饯,甜腻盖过了苦涩,我这才好过一些。
缓了一阵,我站起身,拿过厚厚的斗篷披在身上,抱了个手炉,就往往外走。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小竹看出我要出门,赶紧跟过来。看着暗沉的天色,不由着急唤我。
“你别跟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也不顾她后面着急忙慌又是撑伞,又是拿手炉。
小竹被我甩在身后,也不敢跟过来,远远的跺着脚。
出了执子宫,我快步走着,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催促的我加快脚步。拐过两个回廊,出了一个拱门,就到了瑶章殿。
侍卫远远望见我,目不斜视的垂头行礼。脸上有些不自然,但又不敢横加阻拦。我未多想,径直推门入内。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暗淡,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刚跨出一步,却又生生顿住。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跪伏在大理石地上,咚咚咚磕着头,一声一声,清晰而刺耳。他的身体一起一伏,动作像是扯线木偶,频率均匀。
不知跪了多久,也不知磕了多久,似是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无休止的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殿门吱呀的响声,惊醒了陷入阴影中,一动不动了许久的人。丰西玥从暗影中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似是有些诧异我的突然出现,“你怎么来了?身体还没好,大雪天的不好好躺着。”轻责的语气,却异常温柔。
我微微笑笑,轻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
丰西玥侧脸的轮廓线条,变得不同以往的柔和,幽暗深邃的眼中有着星子般的光芒。他伸手将我斗篷帽子上的雪抖落,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俊脸靠的很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这么凉,也不多穿些。”
我扫了一眼地上还在机械的重复着起伏动作的人一眼,笑着摇头,“我不冷,他是?”
地上的人似乎知晓了我的身份,僵硬的停了动作,他抬起头,额头上鲜血淋漓,看不清面目,可是他的眼神犀利如刀锋,只是一眼,就让我身体莫名一股寒意。
“老臣,御史大夫钱忠。”丰西玥还未答话,钱忠已经抢先一步,声如洪钟回道。
“朕没问你话,你老实跪着!”丰西玥不悦的皱皱眉,表情已不胜烦恼,又刻意隐忍不发作。毕竟钱忠三朝元老,面上还是留了几分。
“陛下!”钱忠不由面露哀戚,不顾脸上纵横的血痕,声泪俱下,“老臣死不足惜,只望皇上三思,切不可离妖女为后,重蹈南齐覆辙啊。!”
“放肆!”丰西玥大喝一声,脸色阴沉着,显然已是忍无可忍,恨不得一脚揣死这个不识趣的老东西,终究还是压下了,咬牙厉声道,“钱爱卿,你在威胁朕吗?”
“老臣不敢!”钱忠嘴上如是说,面上却一点不服软,一副大义凛然随时可以以死相谏的表情。
丰西玥眉头皱的更紧了,钱老朝中威望甚重,自己顺利即位也得他尽力支持,所以一直对他敬重有加,不曾想,这人越来越迂腐,为了立后一事,竟不惜以老妪之身,长跪不起,泣血以告,自己又不能真的杀了他。
“钱老请起!”我温言上前,将钱老扶起。刚才的对话,我已大概猜出所为何事。丰西玥打算立我为后,着实令我吃惊不小。
看钱忠的态度,显然早已知晓我曾经的身份,更是对于我乃亡国妖女,不详的预言耿耿于怀,曾经我是雪夫人,于国无碍,如今若立我为后,就是万万不可行之举。且不论我南齐时尴尬的身份,就过去一年在丰国的叛乱,也足以坐实我祸水之说,怪不得群臣如此反对。
我的好意,钱忠似乎并不领情,有些愤懑的避开我的手,毫不顾忌我的尴尬,硬是跪地不起。我微微一笑,也不勉强。他对我早有根深蒂固的偏见,我做什么他也全当我演戏。可他的动作,似乎惹恼了丰西玥丰西玥脸色更加阴沉,语气带着竭力压抑的怒气,“朕最后说一遍,立后之事朕已决定,再敢妄言,不要怪朕不念旧情。”
“陛下,妖后乱国啊。老臣不能眼睁睁看着……!”钱忠依旧不知悔改的苦谏,脑袋又一次磕在地上,不要命似的哀求着。
“够了!”丰西玥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脖子上的青筋都要暴起,但还是极力忍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轻声对丰西玥说,“这里太冷,回去吧,我做了你爱吃的千层糕。”我撒娇似的靠在丰西玥怀里,将丰西玥捏的死死的拳头展开,握在手里,一脸期盼的望着他。
丰西玥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似有些不甘心,注视了我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将我搂紧,沉声道,“来人,钱老一日未进食,像是饿糊涂了,带下去好好款待。”
“陛下,陛下……”钱忠确实已经饿了一天了,但一直憋着一口气,强撑着,打算今日拼了老命也要阻止此事,却不料,丰西玥不愿再谈,打算打发他了事,怎肯罢休,老泪纵横,依旧苦苦相求。
侍卫得了命令,腰别长剑,目不斜视的走进来,架起早已没力气反抗的钱忠拖了出去。
喊声渐远,丰西玥头疼的揉揉额头,坐倒在漆金龙椅上,长舒一口气,竟忍不住自然自语骂道,“真是个老顽固。”
我笑着捏他的脸,“你还真有耐心,听说他跪了一天了,那么大年纪,也够他受的了。”
“受不了的是我才对,要不是看在他年老有功的份上,有他好看的!”
丰西玥语气竟带着一股任性的孩子气,似乎一遇到萱雪,他就失了分寸,再没有平日的淡定从容。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谁让你没事起什么立后的念头,我如今就很好,你肯时时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傻瓜!”丰西玥刮我的鼻子,抱我坐在他的腿上,将我更紧的佣进怀里,“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虽然不是皇后,但一直都是你的妻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虽然语气轻松,心里却也早已为“唯一的妻子”这几个字深深动容。
丰西玥喟叹一声,真的怕我跑了一般,铁臂似的将我勒的紧紧的。我透不过气的挣扎,他却死死的也不松手。
他的声音悠远而低沉,像是陷入回忆中,在我耳边低低道,“我第一次在南齐遇见你的时候,你像个活土匪,浑身灰头土脸,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倔强而固执的瞪着我,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在晚山寺安葬我母亲的时候,你那哀伤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像是经历过生离死别,满眼的沧桑和寂寞。那时候,我就有个念头,很想不回去,不回去做什么太子,留下来陪你。”
“再后来,你竟然出人意料的来到了丰国,我在夜宴上看见你的时候,虽然你早已不是破衣烂衫的小乞丐,而是衣衫华丽,身份高贵的南齐太子妃,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我,多么激动,多么高兴。”丰西玥忍不住抓住我的手,搁在他的胸口,“这里,就是这里,我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缓慢又沉重,因为你而跳动着。”
我怔怔的望着丰西玥有些迷离的眼神,心狠狠的揪起,手掌下的心脏似乎真的在缓慢而沉重的跳动着。丰西玥笑了笑,吻了吻我的嘴角,继续说,“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多么渴望拥有你。渴望到,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虽然那时候你好像已经将我忘的一干二净,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左炎。”
“嘘!”我忍不住用手指盖在他的嘴唇上,第一次听他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心中五味杂陈。那时候的我,真是如他所说,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左炎,不顾一切,想方设法的接近他,甚至不顾自己尴尬的身份,试图和他私奔。结果,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