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心开始尝试着做家教了。
家教是师大学生最寻常的业余工作，收入不多，却也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对师范生来说最合情合理的工作，不但能挣钱，还能锻炼教学能力，多数学生会或多或少做几回家教。
士心的第一份家教是别人嫌远不愿意去了转送给他的。那个学生家远在距离学校三十多公里外的昌平，那儿据说是当年燕国太子丹呆过的地方，所以叫燕丹。他每次去上课都要骑车奔波两个钟头，课罢又得花两个钟头骑回学校。这份工作对肚子疼得常常直不起腰的他来说确实辛苦，不过报酬也格外丰厚，每次教两个钟头，三十块钱，当时结算。
三十块钱差不多够得上他一个月伙食。一礼拜只去一次，一年下来也能赚一千四，这笔钱倘若全部攒下来，妹妹士莲的一多半学费就到手了。他得踏踏实实做这份工，赚这笔钱。
他确确实实像个守财奴，不放过每一分可以赚到手的钱，自己都觉得像极了同学们笑称的葛朗台。玩笑归玩笑，他不觉得这样的贪财有什么不妥，靠双手和汗水赚钱也不丢人。
士心周末做家教，平常利用晚上做些零碎活儿，只要身体吃得消，他对所有临时工作来者不拒，这些天他又接了一个对他来说得心应手的活儿——誊写书稿。
任务来自一个中文系的二年级学生，说书稿是某个教授的。任务很简单，将复印稿和大大小小的剪报内容誊写在方格稿纸上，完成之后经过教授修改便成了专著。士心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拼凑著述，不过他不在乎，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抄满一页稿纸的报酬是一块五，他一晚上能抄十页，收入相当不错。马一提醒他不要被人当枪使，并断定中文系那个当二道贩子的学生赚了大头，士心并不介意被人扒皮，他只赚自己这份辛苦钱。
疼痛和忙碌没影响他的心情，士心忙得富有热情，忙得笑容满面，相熟的同学开玩笑说他的脸像个闪光的元宝，士心乐得听这样的玩笑。
士心不愿别人看到他的辛劳，忙碌只留给自己，其中的幸福独享。
他也愿意快乐感染别人，偶尔不太忙的晚上他会掺和着喝大家打扑克，并且很快学会了各地的扑克玩法，全国通行的升级，北京的双扣，山东的够级，都玩得来，赢多输少。打扑克是大学里最普遍的消遣，用大家的话说，到了牌桌上，有神一样的对手，也有猪一样的队友，吵嚷和责骂中快乐无限。士心喜欢打牌，手里攥着扑克牌，他会暂时忘掉疲倦，肚子的疼痛也会稍微轻些。他牌技不赖，输了不骂儿，赢了不嘚瑟，大家爱跟他玩，不过大多时候他都忙着干活，没工夫打牌，宿舍里有人玩扑克，他就搬个小桌子到楼道里，抄抄写写到深夜。
夜深人静时，劳累和疼痛会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他好几回彻夜不眠。
初入大学，他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忘乎所以，忙得至今没认全班里的同学。
这天上午连续四节大课，时近中午，士心有点坐不住了，腰腹僵硬，肚里刀绞般疼。他想回宿舍休息会，又不想错过下节课。课余时间几乎全来打工，他没有太多时间学习，只能最大限度利用课堂。他知道这不是好的学习方式，但眼下他没有选择余地。
上午最后一节课接近尾声，他用拳头顶着肚子，趴在桌沿上强忍着，粗重的呼吸盖过了老师讲课的声音。邻座同学察觉有异，小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摇头。又忍了片刻，他觉得疼痛稍缓，吁了口气，慢慢坐直身子，汗水已浸透衣衫。
下课约莫还有十分钟，这一上午熬得有点难。
前排忽然乱哄哄，同学纷纷上前围住了一个座位，有人晕倒了。
后头的同学也纷纷朝前涌去，教室里顿时吵吵嚷嚷，一众人不知所措。士心扶着课桌边走过去，挤进人群。晕倒的是个女同学，面色苍白，软软靠在一个男生怀里。
“送校医院，赶紧！”有人说。
“她这是晕了，不能乱动！快去医院叫大夫！”有人提议。
士心蹲下看了看，女孩子小巧的鼻翼一张一合，呼吸急促。
“去楼下，北边，绿化处，借个三轮来。”士心对孟令君。
孟令君慌慌张张跑了，士心问女生：“能听到说话吗？”
女孩没回答，眼睛缓缓睁开，又缓缓闭上。
士心转过身去背朝着她蹲下：“大家帮把手！”
几个同学将女孩子她扶到他背上。士心想要站起，身子一打颤险些坐倒。两个男生赶紧扶住了，撑着他站起身。士心背着女孩子朝教室门口飞奔，两个男生在旁扶着。
飞奔下楼，孟令君推着三轮摇摇晃晃由远而近，他不会骑三轮车。
士心背着女孩门外的楼梯往下跑，跑得快了，肚里一阵剧痛。还有几步就走下楼梯，他硬撑着没停下。走下楼梯，他终于耐不住痛，两腿一软从最后一阶楼梯摔下去，那女孩从他背上摔了出去，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几个同学慌忙跑过去想要拉他起来。士心摆摆手，坐起身，胳膊肘和膝盖蹭破了。他慢慢爬起来拍拍土，抱歉地笑笑。女孩早已被同学扶起，她被摔清醒了，也笑了笑。
士心见女孩似乎没有大碍，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要！”女孩一本正经点头道。
同学们张罗着把女孩扶到三轮上，没人会骑锈迹斑斑的三轮。
众人吆喝着要一同推着三轮去校医院，士心叫大家赶紧回去。
“交给我吧！都回去上课，整那么大动静，回头派出所该来了。”
士心骑上三轮蹬了两步，同学们见他骑得有模有样，女孩似乎没大问题，陆陆续续回楼里去上课了。士心蹬着三轮朝校医院去。他骑得很蹩脚，三轮划着曲线叮咣作响，左右冲撞，吓得那女孩在他背后哇哇乱叫。
“原来你不会骑啊？”
“学嘛，再骑两下就会啦！”
“现学现卖啊你？哎，哎，喂！我是病人，你慢点。哎哟哟，要翻车了……”
三轮车歪歪斜斜往前去了，洒下那女孩一路尖叫和笑声。
到了校医院门口，士心将三轮停好，见那女孩面色红润了些，想来无碍。
“要不要进去？”士心问道。
“对啊，要不要进去呢？”女孩笑着问他。
士心不觉得好笑，看上去她全然没事，他却累得够呛，还耽误了上课。
医生做了简单询问，连片药都没开，让士心去补交了五毛挂号费，叫他带女孩回去好好休息。士心不放心，连问好几遍，大夫看看满头大汗的黑脸小子，又瞧瞧面色苍白但眉目清秀的女孩，笑道：“没事，营养不良，吃好点，多休息。你呀，平常多照顾，别晕了才知道急。”
“哎，哎！”士心连连答应，忽然明白了医生的弦外之音，脸一红，赶紧搀着女孩出了诊室。到了楼外，女孩甩开他胳膊。
“你怎么什么都敢答应？”
“我答应啥啦？”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女孩咯咯笑着，“快点，上课去。”
士心不敢耽误，赶紧骑车带着女孩往前去了。
道两旁银杏挂满金灿灿的黄叶，路上铺着厚厚的落叶，清风拂过，满树黄叶飘落，落英缤纷，秋意浓浓。士心骑着三轮走过金色小路，车轮带起的落叶轻舞飞扬。
“累坏了吧？”女孩一本正经问道。
“嗯！”士心一本正经答道。
“你这么说，我会尴尬，还会内疚。”
“按时吃饭，加强营养。这是医生说的。”
“你认个错，我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说正事儿呢！好好听着。”
“我也说正事儿呢！赶紧认错！”女孩咯咯笑，洒下一路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