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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最漫长的一天

“一共有多少?”

“没来得及数,但是至少有六七辆。”奥托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都坐满的话,少说有两个排。”

根据他的描述,门外的山路上突然冒出成群的奥军军用卡车,正径直向研究所驶来。

“想必是冲我来的,”博士仍旧抱着海薇琳,没好气地说道,“可别怪我刚才没提醒过你们。”

时间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紧迫。刚才的意外浪费了宝贵的撤退时间,现在从前门撤离肯定是来不及了。看上去敌人并不打算留给我们任何时间来规划退路。然而这个研究所偏偏没有其它的出口,宛如铁桶一般。

“难不成我们被堵在了这里?”

“这绝对就是个圈套!”拉扎尼指着博士说,“怎么可能这么巧,我们前脚才来敌人后脚就到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如果海薇琳现在还醒着,按照刚才的那个枪法,指不定就有机会正面抵御这些敌人了。想到这里我就对拉扎尼恨的牙痒痒。然而懊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能靠的也就只有我们自己了。

“大门现在怎么样?”我问奥托克道。

“已经插上了,但是这门那么薄,挡不了他们多少时间的!”

“博士,这么大个研究所难道就没有个后门么?”我又转身问博士道。

“这里原本是一个防御要塞改建的。”博士说道,“后门没有,但是据我所知有条密道可以通向后山。”

“那这些孩子要怎么办?”因吉亚指着其它那六个女孩,“她们要一块儿撤离么?”

“肯定啊!难不成把她们留给敌人?”

“我们带不了这么多小孩!这样肯定会被追上的!”

“刚才海薇琳不是腿脚很快么?这些孩子是不是也一样?”我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她们还办不到,”博士马上给我泼了凉水,“她们还没有得到席拉的恩惠。如果说海薇琳是雏鸟的话,那她们就算是尚未孵化的蛋,还需要时间破壳。”

“那我们只能带第一个走,其它的没有办法。”拉扎尼对我说道。

“不可能,我只会和我的席洛伊德呆在一起。”博士拦在孩子们面前,“你们不是来寻找‘秘密武器’么?它们就是。要么一起走,要么都留下!”

我看着博士那坚持的眼神,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即便能从密道逃走,以这些小姑娘的脚力,被敌人追上基本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该如何撤离这么多小孩?

“上尉,怎么办?”队员们也显得焦虑了起来,开始催促我下达指示。

眼下只能想办法将敌人能拖多久是多久了。我安排因吉亚,索波特以及奥托克三人跟随博士,带着孩子们赶紧找到那个隐藏通道逃离,自己则和拉扎尼来到正门。两人尽可能收集了死去奥军身上剩余的手榴弹,快速地在门框上制作了几个简易绊雷。然后我让拉扎尼先行撤退去追赶博士他们,自己则径直将研究所的大门推开了。

门外,桥对面的卡车已经黑压压地停了一片,全副武装的奥军士兵将研究所正面围得水泄不通。人人带着黑袖套,我猜十有八九是从森塔镇那边过来的。见大门被推开,一排黑漆漆的枪口齐刷刷地将我套在了中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现在正在飞速地跳动着,但是现在必须比任何时刻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以前听说过有一种名为“空城计”的手法,节骨眼上也只能博一下了。

此时一名军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还没等他开口,我抢先喊话道,

“各位卫国队的朋友们,欢迎你们!但是很可惜的是你们来迟了,你们的‘秘密武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说完,我让开了大门的道路,庭院里七歪八扭尸体的模样顿时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奥军士兵看到这般非人惨状,似乎多少都有些动摇,能感觉到一丝恐惧的味道开始飘散在了空中。

“不怕死的话大可进来,非常欢迎!”我故作镇静。为了让自己更加底气十足,我还故意摆了一个请进的姿势,然而并没有人响应。

“你们和前两天袭击森塔的是一伙人吧!”为首的军官倒是不为所动,“里特博士在哪里?”

“博士很安全,和我们在一起。”我嘲讽道,“他已经欣然同意加入我们了,抱歉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儿了。”

“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么?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他又喊道,“你们没有任何退路了。放弃抵抗!交出博士和研究成果,我们保证给你们合理的战俘待遇。”

“哦?你确信是你们包围了我们?”我不由得笑出了声,“看看你们周围,可不要过早下结论哦。”

听我说完,奥军士兵们动摇得更厉害了,他们开始四处张望,不知那片树林里面就藏着我们的伏兵。

“别听他在这里胡扯!”军官对手下严厉地喊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早就没几个人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如果想要加入庭院这些人的话大可随意。”我说完潇洒地转身,一眼不看他们地走进了楼内。不得不说这时我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要穿帮。但凡哪个不长眼的士兵这时擅自从后面给我一枪,一切就全完了。只能说不愧是黑袖套的部队么,纪律严明都体现在这个地方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不容易走到了没人能看到的位置,我连忙找了个角落隐蔽了起来。双腿几乎已经软掉,不过好在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剧本进行着。然而刚才一通表演,最多也就五分钟,这个时间远远不够。根据计划,我必须要给先行部队至少争取15分钟左右的时间才行。接下来就要看刚才的这个弥天大谎能坚持多久了,保不准的还要在大楼里继续负隅顽抗一段时间。

只过了三四分钟,外面就嘈杂了起来。看来皇帝的新衣也只能穿到这里了。一些奥军士兵在军官的催促下,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他们穿过了庭院,刚进入大楼,就触发了我们事先安放在那里的绊雷。一阵巨响后,先锋部队全都葬身陷阱。外面的士兵一阵惊呼,又没人敢进一步冒险闯入了。

陷阱的威慑力终究是有限的,敌人的脚步并没有被拖慢太久。随着更多的士兵谨慎地闯入,大厅很快就被占领。同时隐藏的绊雷陷阱也被接连识破,继续固守建筑物内已经不再现实。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由于对我们“挟持”博士的顾虑,以及对不知何处的陷阱的忌惮,敌人步步为营,留给我足够多的时间从密道中逃脱。

根据博士的说法,密道的入口藏在顶楼一间卧室里面的两堵墙的夹缝中。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充满了潮气与霉变的异味,令人窒息。好在路并不难走,在连续的向下楼梯后,就是一段笔直的隧道,不出几分钟就成功到达了研究所的正后方的出口。

按照方才临时商讨的撤退计划,小队需要沿着研究所后的山坡向上爬到山腰,并以一个大弧形的轨迹进行运动,意图绕过敌人的包围圈。考虑到敌人占据了唯一的出山通路,只有用这种办法才有可能躲开敌人的追捕。当然代价也不是没有,这段路因为全都是森岭,连小径都没有,非常不好走。我胡乱掩盖好出口的痕迹,就马不停蹄地向大部队的方向赶去。敌人仍然近在咫尺,并且一旦发现研究所里空无一人就会马上开始撒网搜捕。因此接下来要继续与时间赛跑。

虽然我觉得队伍可能会被拖慢,但是实际仍然低于我的预期。大约才过了十分钟,视线里就已经出现了队员与博士的身影。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速度远比想象的要缓慢了很多,在我看来简直郊游一般。致密的树林虽然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但是也限制了视野和速度,我连忙追赶了上去。

“怎么回事?!你们在磨蹭什么?”

“上尉!你安全回来了?”

“不要管我,你们再这样耽搁一会儿敌人肯定追上来了!加快速度前进!!”

“我们已经尽力了!奥托克和我都有伤在身,海薇琳还在昏迷,博士和孩子们的脚力也很差。”

“都到你死我活的时候了,还有时间在这里尊老爱幼?”

虽然嘴上逞能,但是不得不承认接下来的路的确越来越难走。陡峭的山坡,不规则的巨石,无不在拖慢我们的脚步。又过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博士首先累得瘫倒在了地上。他那两箱沉甸甸的资料,不让任何人代拎,扛到这里也算是不容易。队伍不得已停了下来,我无奈只能让大家原地进行短暂休息。

“真是要命,出发前我可从没算到这会儿会来当保姆!”拉扎尼看着连气都喘不匀的博士,急得怒火中烧,“这么走走停停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知足吧,幸好大家都能走路,万一博士让你扛个车床呢?”

“车床可不会随便给你的手开一个洞。”

“也不会有人闲的用枪托砸车床。”

“好了够了,时间是大家一起浪费的,等逃出去了再区分责任也不迟。”

然而还没休息多久,身后树叶阵阵莎莎的摩擦中,逐渐掺入了时断时续的依稀人声。

“你们听见了吗?”因吉亚侧耳倾听,“好像有声音。他们追上来了吗?”

“可恶,这么快?能看到敌人么?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啥也看不到,都被树挡住了。”

“我上树侦察一下。”拉扎尼说完果断将枪背到身后,找了一颗枝杈颇为茂盛的树老练地爬了上去。他攀爬的本领据说是从小就会的,在训练营的时候就已经令人大开眼界了。在一个分叉上坐定后,他端起了枪开始瞭望。

“怎么样?”

“树枝有点太茂密了,等一下……我看到他们了!”

“有多少人?离我们还有多远?”

“不少,都在朝我们这边过来,大概还有三四百米。”

不愧是敌人的精锐部队,马上就能估计出我们的大致出逃方向,看起来他们的指挥官也并非等闲之辈。

“我觉得他们应该还没发现我们,他们只是拉成了一排在扫荡。”拉扎尼又补充道。

无论如何,没有时间留给休息了,我催促大家继续上路。不顾博士的反对,大家强行拖起箱子,奥斯托背着海薇琳,剩下没有体力的孩子们则尽量能背就背,能抱就抱。然而拉扎尼仍然蹲在树上岿然不动。

“赶紧下来!你还在那愣着干什么?”

“不,上尉,我觉得在上面更安全。”没想到他连看都不往下看一眼,“你们先走,也许我还能在这里取一些时间。”

“光凭你那杆枪能争取多久?五分钟?十分钟?现在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了,快麻利地滚下来!”

“就凭我的枪法在第三师一直以来都是第一名。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直会是。”他没有看我,回答道,“这是真本事,不会比那人造的玩意儿差一分一毫的。”

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在这时耍脾气,我无言以对。我或多或少能理解海薇琳的存在对拉扎尼这种依靠后天勤奋磨练枪法的人有着不小的打击。这就好像突然有一天否定了你一辈子奋斗的价值一般。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在与他继续争论了,只能撇下了他自己离开。过去的一年里,士兵在战场上感情用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现象,但是大多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我并不是想去寻找批判斯塔尔切沃,拉什卡,抑或是拉扎尼他们行为的理由,或者为自己那糟糕的威信进行推脱。我只想说对于这些人,在他们的那个时刻,也许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做什么选择。

跑出五分钟,身后就开始传出有节奏的枪声。我虽然看不见拉扎尼的身影。但是那枪声干脆,老练,胸有成竹,好似一把朴实的乐器,想必场面十分精彩。然而过了一会儿,随后加入的混乱而无规则的爆鸣则逐渐淹没了乐器原有的声响,节奏在被挤压,被撕扯,乐曲逐渐走向崩溃。而后最终急声一转,曲终人散,一切归为平静。

那是拉扎尼的绝响。并没有人放慢脚步去欣赏,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接受与他一样的命运。可是往前跑着跑着就意识到,以我们的脚力,即便这样跑到猝亡终究也只是做了无谓的挣扎。加上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再刻意躲在山上已经毫无意义。众人纷纷下坡,选择更加平坦与快速的通道。只要能够在被敌人追上前通过哨卡,兴许扔就有机会甩掉追兵,这怕是我们最后的一根稻草。但是终究事与愿违,一辆军用卡车竟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并恰好横在了山路中央,犹如扼住了生命的喉咙。随后成群的士兵鱼贯而出,摆明了是想从反方向夹击,将我们活活困死在山里。

现在拉扎尼已经不在,剩下的战力根本没有机会去正面突破敌人的防线。如何破局?几乎没有时间让我仔细地盘算了。在判断几乎毫无可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我想到了三种可能的手段:

1)如果能够舍弃那些孩子,甚至是博士本人,只带上两箱资料撤离,似乎成功率最大,还有一搏的机会。而且从最初的计划来看,这也算是基本完成了任务。

2)将队伍拆分成两队甚至三队,分散逃离,就像森塔那时做的那样。这样兴许有哪一支能突破包围圈。但是这样每一队都非常脆弱,遭到敌人主力围剿的分队更是毫无胜算。所有人都能逃出去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3)继续往更深的山里躲藏。现在已经是下午,如果能够支撑到夜里,趁着夜色逃离,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但是我们对山中地形却知之甚少,反而容易将自己逼上绝路,运气成分太大了,不可谓不是赌博。

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幸运之神却再一次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眷顾了我们。身后的奥斯托突然发出了声低沉的闷响,随着应声趔趄倒地。一团黑影猛然踏上了他的肩膀,从身后窜入了我们的视线。

那是海薇琳。

她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却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手枪,化身为一枚炮弹般向敌人射去。这毫无迟疑的一举一动,宛如立刻明白了身处的境况一般。

我依稀回忆起了少年时代,跟随父母去参加博览会,头一次参观神枪手表演时的情景。那枪手身着浮夸的皮马甲,虽然胡须略泛花白,但是身材依然紧实健壮。他在场中站定,腰间一把闪亮的左轮手枪,总共六发子弹,六个目标。滴答一声,全部子弹悉数命中,甚至没有瞄准的动作。一切都匪夷所思,犹如变魔术一般,给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直到后来参军才揭开谜底,得知经年累月才能磨练出这般成果,早已凝结成了刻在肌肉中的条件反射。这是人类对自身存在的极限进行的探索,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而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就在众人面前,轻而易举地否定了这样的“极限”。只消一瞬,她的演出即已终场。行云流水,囊括了全部的起承转结,竟让我又重新回忆起了小时才有的那种叹为观止。如果说神枪手的表演可以称之为“闪电”,那海薇琳只能被称为“鬼魅”,她连自己都化身为了这表演有机组成的一部分。突然我好像明白了博士称她为“武器”的原因了,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在战场上于之为敌。

奥斯托狼狈地挣扎着爬起身来,不过需要做的也只剩下拍拍身上的土了。将近百米开外的十几名堵截奥军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毫无招架的机会,才下卡车就犹如保龄球瓶般被一一击倒,再也无法成为我们的障碍。虽然刚才在研究所里已经见识到了她的厉害之处,但是直到现在,大家才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个能力所蕴藏的“恐怖”。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博士颇为得意地环视了一下大家,抢回了自己的箱子,“赶快走吧,到底是谁在救谁啊?”

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仅仅只是描的准就罢了。和研究所里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区区一把普通的手枪,有效射程了不起也就50米左右,再远的距离也完全没有准头了。然而在海薇琳手上仍然是弹无虚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人体改造还能影响到自然法则不成?我感觉到自己从军多年的常识遭到了严酷的挑战。

无论如何,海薇琳都救了所有人一命。她不仅为我们解了围,还意外地帮我们弄到了一辆梦寐以求的交通工具。有了这辆卡车,成功突围就不再是奢望。才这么想着,远处就已经传来了引擎接近的声响。我赶紧让因吉亚将卡车发动,奥托克坐副驾。其他人则坐在后舱。由于子弹已经见底,因此也见缝插针地搜刮了敌人的枪弹。看海薇琳的手枪也空了,我随手将一把步枪递到她眼前。

“这种步枪,你会用吧?”

“用不了,太大了,”海薇琳摇了摇头,对着胳膊比划了一下,“枪托太长了。我够不到扳机,除非能够砍掉一节。”

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收回了递出枪的手。真见鬼,只不过才个把小时,难道我就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么?

但是也没有时间再挑三拣四了,大伙将所有能搜刮到的物资仍上车,继续未完的逃亡。由于弯曲的山路上难以持续加速,没过多久,视线里就出现了几辆吉普,紧紧咬住我们的尾巴,快速地逼近了过来。

“他们又追上来了!”索波特敲着驾驶室催促道,“再开快点!”

“已经不能再快了!”因吉亚喊了回来,“再快我们就冲到山下面去了!”

吉普上的敌人开始对我们进行胡乱射击。虽然毫无准头,但是时不时有子弹撞击到车体的金属声传到耳中。

“其它人都先趴下!”我和奥斯托抓起枪来,准备向身后还击。然而车身的摇晃实在是太厉害了,精确瞄准几乎不现实。射了两三枪,也无一命中,其效果无异于朝天放空枪。

“等一下,让我来。”海薇琳探身到了前面来。由于步枪的长度无法驾驭,她竟然让奥斯托帮助顶住枪托,自己则钻进他的怀里,只负责攥住扳机瞄准。一声枪响,滚烫的弹壳在车舱里跳跃,而离我们最近吉普上的枪手也应声哑火。奥斯托毫无迟疑,非常默契地拉栓换弹。又一响,最前面的吉普挡风玻璃溅上了一片血渍。只见那吉普马上失去了控制,歪扭了几下就冲出道路滚下了山谷。这奇妙的协作射击模式实在是见所未见。奥斯托就好像化身步枪支架与自动上膛部件一样。而海薇琳好似身处平静的水面,完全不受到车身摇晃的一丝影响。没有一颗射出的子弹被浪费。只消一个弹夹,三辆追击的吉普悉数报废。车内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剩下的卡车一时半会儿是追不上我们了。我拍了拍驾驶舱的隔断,示意因吉亚危机暂时解除。拉扎尼,如果那家伙不多此一举,现在压根就不会有这么艰辛的逃脱。然而他也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血的代价。

“我估计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哨卡。”因吉亚喊话给我们。

“太精彩了,简直是难以置信……”奥斯托也十分兴奋。但是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停在了嘴里。因为怀里的海薇琳状态似乎有些奇怪。

她沉着脑袋,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满面潮红,而且还喘着粗气,浑身滚烫,好似发烧了一般。

“你没事吧?”奥斯托想用手去碰她,却被海薇琳猛地拨开。她一言不发地径直钻回了卡车的最深处蜷了起来。

“她怎么了?生病了么?”

“不用担心,不过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副作用。”博士示意我们不必多虑,“身体会产生一点点应激反应,都是正常现象。你们放它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确定是一点点?她看起来那么痛苦……”

“……我没事,”团成一团的海薇琳勉强地挤出了一句话,“……不用管我。”

“我必须说,目前的席洛伊德系统还谈不上完善,还需要时间去调试。以目前来说的海薇琳已经状态是最好的了。其它的个体若强行使用甚至会精神错乱而昏厥,反而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博士的话提醒了我。刚才一路拼死逃亡,并没有什么空闲去注意其它几个孩子的情况。她们的穿着打扮与海薇琳倒是别无二致。硬说区别就是看起来都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好像没有灵魂的人偶。

“我有一事不解。”索波特问道,“如果席洛伊德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们不自己逃出来?为什么还要我们来救你们?”

“我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博士瞄了一眼海薇琳,回答道,“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如果只依靠海薇琳,也就只能坚持一时,风险太大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但是你跟我们逃出来不也是相当冒险的吗?”

“诚然,不过这就不是我所需要操心的问题了。谁知道你们才带了六个人来救我?”

“是十个。”

“甭管是六个还是十个,最终还不是要靠我们出手才化险为夷?是你们自己把原本简单的问题搞得这么复杂的。”博士颇有点数落我们的意思,“让海薇琳这么快就参与实战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希望它……不过它倒是很好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这点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猜还有一个原因吧?”奥斯托说道,“自己叛逃,和被敌人掳走,性质即热然不同。博士你终究还是想找到一个更好的靠山来支持你的研究,但是又不想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前就得罪老东家。这其实才是你真正想规避的所谓风险吧?”

“那就是说,如果我们最终还是没能赶来救你,那可能你还会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人’离开。这么猜没错吧?”

“没错,你说的完全正确。”博士倒是也不遮掩,“我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奥国。只不过这个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面去了,不会再有希望了。王宫里的那些蠢蛋压根就不关心我研究的真正意义,他们只想尽快让这些席洛伊德去打仗而已。太肤浅了!我不会将席洛伊德留在这里的。”

“可是你自己不也称你的研究为‘武器’么?”

“我不否认,目前席洛伊德系统体现的更多是其军事价值。但是只要给我更多的时间,让我参透席洛伊德和席拉之间的联系,参透席拉的本质。到那时,就不仅仅是打打枪这么简单的东西了。当我真正意义上掌握了席拉,也许就能挣脱自然法则加在人类身上的枷锁!人类的历史,也会展开新的篇章!这不令人兴奋么?这难道不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去追求的东西么?”

博士双眼放光,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他的伟大愿景。在我的眼里,此刻他与其说是个科学家,不如说更像个狂热的传教士。可能是我太平庸,他所说的一切,我提不起兴趣,也毫无共鸣。对于陷入泥潭的我们这些人来说,停战一天不到来,就看不到一丝希望。去描绘什么遥远未来更没有意义。这个博士,只能说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话题无法继续,大家只好借这个难得的机会稍事休息。在摇晃中我感到疲惫袭来,竟有一丝昏昏欲睡,但是来自驾驶室的急切呼唤让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大家注意!哨卡也有人驻守!”因吉亚焦急地喊道,“我要强行突破了!”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了敌人慌乱的叫喊声。不过因吉亚似乎不打算给任何人准备的时间,卡车猛然加速。车舱里的人都看不到前方的情况,只能抓紧一切固定的东西保持稳定。

随着一阵几乎能把所有人都甩出去的剧烈摇晃与木头碎裂的响声,卡车粗暴地闯过了来时的哨卡。路障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只是被撞得飞屑四散。而留守的敌人在慌乱之中也没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任由我们一走了之,顺利地驶出了大山。

进入了相对空旷的平原后,道路逐渐四通八达,想要再跟踪我们的行踪就不再那么容易了。姑且算是甩掉了敌人的追击。然而在松懈下来之前,下一个问题也应运而出,那就是如何撤回基尔河的对岸。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卡车状况良好,油料尚且充足,没有必要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回到森塔镇去自投罗网,何况这还是奥斯托之前给我们下的套。但是弗尔沙茨,还有原本的渡河口恐怕也都去不了了。一路上我们一而再地弄出了那么些动静,想必沿线都已经层层设防。如果原路返回的话,遭遇奥军拦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即便加上海薇琳,突防也过于困难。能做的就只有开辟一条谁也想不到的逃亡路线。考虑再三,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继续北上,从基尔河上游进行渡河。那里因为河流湍急,渡河难度较高,算是天然屏障,奥军的防守也比较薄弱。

“但是即便我们成功到达河边,怎么渡河?靠游的么?”索波特问道,“我们那里又没有船。”

“会有的。我来之前跟米汉中校打过招呼。他会派人在北边巡逻,如果遇到了我们自然会接应的。”没想到奥斯托在这里还留了一手。他估计在出发前就已经计划到了从北面撤离的可能性。即便我不提出这个方案,他也会提出来的。太能算计了。

计划确定,剩下的就只有赶路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只要一路顺利,应该是有机会在入夜时分到达河边的。接下来最多只要坚持一晚上,就能回到河的对岸。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可预见的困难了。卡车一路飞驰,车上的人则互相依偎着休息。我无力地靠在车尾,呆然望着巍峨壮丽的席林山与环绕它的那茂密的原始丛林逐渐远去。雨后温润的微风从帆布的缝隙中钻入,让人感到疲惫而惬意。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战争,这里真的是个不错的敌方,想必会成为旅游和休养的圣地。我突然想起了希德所说的那本《并非无罪》里面的场景,是否就如同我现在所见一般?等回去也找来读一下吧。说不定战争结束后,还能有机会能故地重游,代他圆了未完的心愿。

战争,留下的遗憾,真的太多了。

“上尉……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再次感谢你们。”不知何时,奥斯托坐在了我的对面,“如果不是你们,这样艰巨的任务就根本无法完成。米汉中校说的一点没错,我没有看错你们。”

“省省吧,不要以为这样我已经原谅你的谎言了。”我并没有正眼看他,“无论如何,死去的兄弟都已经不能复生了。”

巴鲁斯,希德,斯塔尔切沃,拉什卡,拉扎尼。他们不过都是这个充满了谎言的任务里新的牺牲者而已。但他们肯定不是这战争游戏中最后的亡魂。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只会变成上级报告里面冰冷的数字,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是的。我也不会奢求你们的原谅。”奥斯托脸上闪过一丝沮丧,“但是相信我,他们的牺牲绝对不是白费。回去之后,我一定会为你们申请皇家英雄勋章。你们已经为这个国家做的足够多了,以后你们再也不用再上战场了。”

“不上战场?”我转过头看着他,“那你指望让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们代替我们打仗么?”

“听起来你挺不屑的?”一阵稚嫩的童声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刚才一路上没见到你们仗打得多精彩啊?”

海薇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她看起来比刚才精神多了,虽然脸色还带有一抹红润,但可以肯定似乎是从那应激反应中恢复了过来。

“你没事了?”

“感谢关心。我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但是从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感谢的意思。海薇琳说着径自贴着奥斯托坐了下来,也不怎么认生地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竟然闭上眼小憩了起来。她瘦小的身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看起来那么平静而柔和,只要你不去注意溅上去那些血渍。即便是一个成年人,在经历了那么些杀戮后也无法做到内心毫无波澜。我没办法像拉扎尼那样随便地称她为怪物或者机器,但是究竟应该称她是什么?我仍旧是毫无头绪。

没一会儿,她突然睁开双眼,冷不防地问道。

“话说之前打昏我的那个混蛋呢?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没看到他。”

“你问拉扎尼?……他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没能挺下来。”

“啊是么……”她迟疑了一下,随即却翻了个白眼,“……那他是自作自受了。”

这丫头片子别的不说,没想到嘴臭和拉扎尼也有的一拼。也不知道枪法越好的人,是不是说话就越欠。但是她说的虽然难听,却是不争的事实,也无法反驳。

“……我们之前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我叫奥斯托纳斯海姆,”奥斯托看起来想跟小姑娘套近乎,“你对面的这位叫杰佛森。被你打穿手心的那个是索波特,前面坐着的是因吉亚和奥托克。海薇琳,我们这么叫你可以么?这个是你的真名么?”

“我不觉得会有父母会给孩子起名叫‘暴雨(Heavyrain)’的,”海薇琳坐直了身体,“不过都是代号而已。”

“代号?那其他的孩子也都有么?”

“当然。离你们最近的这个白头发的是米斯特琳,她是我们里面最小的一个,”她说完就一一指向了车里那一群小姑娘,“然后是芙蕾兹琳,普兰姆琳,阿西德琳,赫尔琳,最里面的那个是奈特琳。”不过即便被叫到了名字,那些女孩也都毫无反应。

“净是些雨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竭尽全力想去记下来她说的每一个字,“……为什么这么叫?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为了叫着顺口。”海薇琳耸了耸肩,“但是数字又没有意义,用真名又只会被过去所囚禁。也许雨代表了新生?”

这真的只是个孩子么?我和奥斯托面面相觑。

“是博士给你们取的么?”

“不,是安娜小姐。”海薇琳看了一眼博士,此时他正沉沉地睡着,“她是我们的保育员,但是现在已经不在研究所了。”

“那其它的孩子,她们一直是这样的么?”

“不是,直到前两天大家都还好好的,但是博士又做了新的实验。”

“什么实验?”奥斯托追问道。

“我不知道,只有我没有参加。博士说我是特别的,没有办法……”她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低下了头去。看上去有什么难言之隐。

“……关心这些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话,不是难道问博士更加直截了当?”没一会儿,海薇琳再次抬起头来,她眼神变得有一丝冷淡。

“那你的父母呢?”这时索波特也发话了,他气色不是很好。刚才服用了一点安定药剂后就一直在昏睡。

“他们都死了。”

“是么……那你还有别的亲人么?”

“也许有……也许没有,”海薇琳似乎提不起兴趣,“这很重要么?”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到你的亲人那里去。”索波特说道,“你还那么小,没有道理再继续承受这一切的。”

“道理?”海薇琳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道理,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在去郊游的路上。”

毫不顾忌周围的人,她继续笑着,笑声很诡异,还笑出了眼泪,完全没有停的意思。我们三个人甚至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不是真的笑。

突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恐怕也会什么都不做。”她满脸脏兮兮的,“有些东西,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不尝试一下怎么会……”

“够了。如果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利的话请停下来。”海薇琳说着看了看我。她一语中的,索波特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厢情愿,即便她同意了,我也不能同意做出任何破坏任务的行为。

“也许你觉得你是在做好事。但是对我来说,能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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