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林忠蔚的部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向原州进发。经过一晚上的休憩,士卒们昨夜酣畅战的疲顿已经消散。
林子里模样尽损,燃后的余烬混着枯枝败叶,一同沉积在干土上。尸体皆被焚烧掩埋,地上还有些凝固了的血迹,等待雨水的洗刷。
“出发!”
林忠蔚一声令下,这只千人部队随即动身。
绕过七拐八弯的荒山野岭,原州将近,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
一条大河在平原上蜿蜒流淌,万亩农田分布其周。绿海浩瀚,一望无垠。
“今年暑热前移,夏初,此地定能丰收。”钱绍钧骑在马上,望着一片绿油油的稻田而感慨。
“是啊,不知那汪常此番是否愿将借粮偿还。”林忠蔚握着佩剑,眉目凝重。
他曾数次遣人到原州索粮无果,这次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出马。
车马行了一个时辰,穿过郊外的稻田,远处原州城的匾额跃入眼帘。
原州城城门洞开,迎接着早晨入城的百姓。这支浩荡的车队全副武装地往城门赶来,很快引起了哨卫的注意。
哨卫告知巡逻的都尉,都尉随即前往太守府上禀报。
原州太守汪常正在府内与宾客喝着酒,听到这消息,立刻掷了酒杯,下令卫兵关城。
林忠蔚远远地瞧见城门关了起来,未生好奇,仿佛意料之中。
“城门已关,现在如何是好?”钱绍钧问。
“不急,待我一会便说服他。”林忠蔚胸有成竹地说道。
车马缓缓来到城下,汪常从城上探出脑袋:
“忠蔚,别来无恙!此番远赴而来,为何也?”
他明知故问。
“无他之意,前来探望常兄。”林忠蔚回答。
“那为何要带如此多披甲士卒,这空马车,又是何意?”
“远赴而来,常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吗?”
“哈哈,忠蔚说笑了!我这地方积贫积弱,安有何物能配赠与忠蔚?”
“常兄言过,原州浩大,四郊良田不可胜数。四十万石碾米,想必常兄还是拿的出手的。”
“奥,原来忠蔚是为索粮而来。也怪我记性不好,总把这事给忘了。只可惜忠蔚来时已晚,前些日我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城中已无多余粮食。”
“有无余粮到粮仓一看便知。千里而来,难道常兄不愿开门迎客?”
“忠蔚有所不知,如今南地疫乱严峻,原州位处戋国地中,流离者多半逃赴此地。为隔疫乱,还请忠蔚见谅。”
“荒唐!我部从北地而来,安有疫乱之说?不过是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人不肯还粮罢了!”林忠蔚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怒骂道。
汪常听后,脸色一变:
“林太守,我知道你大驾光临的目的。四十万石碾米可非小数目,疫乱难控,若把这粮食给你,我这原州百姓怎么办?”
“既然话已挑明,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日不得这四十万石碾米,我便要攻入城中!”林忠蔚拔出佩剑,作势威胁道。
“这人好是猖狂!主公,给俺五百步卒,俺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话这人名为空虎,膀大腰粗,体壮如牛,是汪常府内的一员猛将。
话音刚落,便有人反对:
“万万不可,两地人马若动干戈,必然引起朝廷注意。我有一计,可令其自退。”
此人名叫都慧,文文弱弱,如不胜衣,为汪常府内的一枚智囊。
“林太守息怒!皆为戋王之臣,何必兵戎相接。这样吧,你我各派一将于城下比武,若你能赢,我便将粮食归还。若你输了,此事便休要再提!”汪常听罢都慧的计策,朝城下喊道。
林忠蔚同意,率部后撤半里。随后卫兵打开城门,空虎骑着棕马,手持蛇矛冲了出来。
林忠蔚部本赵衷武力最高,可为寇贼所杀,于是便派出了副都尉淳于亮。
淳于亮虽不及赵衷,但他已是部中武艺最高者。
他拍马而出,提枪直向空虎刺来。空虎毫无惧色,挥矛迎战。
前五回合,空虎有意试探淳于亮的虚实,佯装不敌,连连后退。淳于亮以为他不堪一击,步步紧逼。
空虎看穿了他的招式后,准备发力。第六回合,只见‘晃’的一瞬矛影,淳于亮的长枪被挑落在地。再‘晃’的一瞬,自己也被空虎一把擒了过来。
滑稽的是,剩下这匹失去主人的坐骑,孤零零地跑回了林忠蔚阵中。
士卒们见状,窃窃私语,林忠蔚脸上挂不住,亲自率马与空虎交锋。空虎将淳于亮扔下马,迎面对上林忠蔚。
但不到二回合,林忠蔚便被蛇矛拍落下马。
“啊...快救太守!”钱绍钧见状,急忙命令左右。
“空虎!休得无礼!”站在城楼上观战的汪常怕他捅出篓子,立即喝止道。
空虎策马回城,卫兵很快又将城门关闭。
林忠蔚并未受伤,他被部下扶上马时,脸上写满了狼狈。
“既然忠蔚比武落败,那是不是也该奉守承诺了?”汪常笑着问道,表情里洋溢着傲慢。
林忠蔚没料到汪常府内竟有如此勇猛之人,理亏之下,率着众部愤然离去。
“林忠蔚此去必非心甘情愿,主公宜即刻遣卒护住郊外的粮仓。”都慧进言道。
“诶,这你多虑了。外仓位置隐蔽,若无向导,他们绝无可能找到那地方。”
汪常望着渐渐远去的林忠蔚部,随后打道回府。
...
行至田间,钱绍钧见林忠蔚一路上闷不吭声,不禁开口问道:“忠蔚就决定折返了?到时疫乱危急,粮食紧缺怎么办?”
“眼下...我们输了比武,自然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那方才为何不索性攻入城中?”
“我扬言攻城,不过是吓唬汪常罢了。若真攻入城中,且不论胜负,传入朝廷,我这太守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二人正谈着话,蓦地瞟见十几个农夫拉着装满粮食的驴车迎面走来。
农夫们看见了林忠蔚和他的部队,急忙躬身行礼:
“官爷。”
“你们这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啊?”林忠蔚问。
“回官爷,俺们都是一个村的,今日本打算到城里交付公粮,走着走着就望见城门关了,于是俺们就调路去更远的外仓。走着走着,又碰着乡亲说城门开了,于是俺们就调头回来了。”
“哈哈,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林忠蔚仰天大笑。
...
“官爷,就是这条小路。”
农夫们收了林忠蔚赏赐的一百两银子,不亦乐乎地带着他们往西北方向赶去。
原州西北位于河流下游,水位很浅,两岸淤泥堆积,土壤肥沃。
他们蹚水而过,又穿过连片的农田,然后进入了一座深邃的山谷。
起初谷口处道路狭窄,仅能容纳三四人并行。行至谷中,豁然开朗。周围绿树成荫,苍翠挺拔。
山谷里水气缭绕,湿风阵阵,鸟语花香,清凉无比。
“这可真个避暑胜地。”钱绍钧深吸了一口谷内的空气,神色惬意,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净化一番。
“想不到此地居然会建个外仓,真不知这汪常在打些什么算盘。”林忠蔚说道。
“官爷,到了。”农夫指着前方隐隐约约的箭楼说道。
“好了!你们回去吧,把粮食放到我们的马车上。”林忠蔚命令道,同时再让部下给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
农夫们诺诺,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林忠蔚先是令手下将空马车弃置一旁,随后调集步卒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粮仓门外。
箭楼上站岗的守卫还在打盹,等他察觉过来,林忠蔚部已经攻破了大门。
“我乃麟州太守林忠蔚,奉命征收此地官粮!”林忠蔚大喊一声,顿时将留守粮仓的士卒们唬住了。
随即部下们一齐涌入粮仓,包围了里面的守卫。
“我奉命行事,若有违命者,斩!”林忠蔚横剑立马,故作威厉。
守卫们见状,纷纷放弃了抵抗,于是他兵不血刃地攻下原州外仓。
...
“不好了大人!小的在城楼上望见林忠蔚部本向东北而行,忽然又率军转向西北!”
“这是为何,难道他迷路了吗?”汪常啜了口酒,眉头一皱。
“不好了主公,林忠蔚定是往西北的外仓去了!”都慧说道。
“啊...快!空虎,你率轻骑五百,速去护住外仓!”
空虎领命,立刻骑马到校场点了五百精锐,火急火燎地奔出城门。
行至河岸前,他正要率部蹚水过河,却望见了对岸印有‘林’字的旌旗。
“告诉你家主公,我已取过四十万石碾米,一石不多,一石不少!”林忠蔚高喊,脸上轻松愉悦。
一路颠簸劳累,这下他们终于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