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里林木遍地,上哪才能找到枳椇?”
李铭在断崖山脚下转悠了半晌,耐心被疲倦消磨殆尽。
“接着走,看到了我便告诉你。”
“我已经走不动了...”
“少废话。”
李铭举步维艰,双腿沉沉,仿佛灌满了铅。
早晨的断崖山似乎下了场大雨,山里阴凉幽静,空气清新湿润,但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李铭先是到山腰上采过通关草,随后又赶下来寻找蒸制沁香酥糕的料材。
沁香酥糕,是他清晨翻阅《忘火生》时发现的一道膳名。
《忘火生》里记述了百般不曾听闻的烹艺,料方大多繁芜,工序重重。李铭嫌烹饪烦琐,于是在众多食肴目次中细细搜寻,最终选择了糕点。
“沁香酥糕,甘似炼蜜,凉若寒冰,口感酥软...一糕入喉,万暑皆消。”
夺人眼目的注文浮现在他脑海里。
“今年天象异常,暑气似已前移。若到集市售卖凉糕,定能获利。到时候那五十两,便唾手可得。”那时忘火生在耳边嗡嗡。
李铭沿途已经采集了数捆野甘草和银丹草,眼下只剩枳椇果。他怀里塞得鼓鼓囊囊,宛如隆起一个大包。
“欸!那是猎刀吗?!”他像是在对忘火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前面的草丛里斜插着一把刀具,刀柄裸露在外面,刀身深深地插入土中。他兴冲冲地跑过去,险些被路面的淤泥滑倒。
“果真是那把猎刀!但怎么...断了一半?”
李铭将猎刀从土里拔了出来,发现刀身已经断裂,另一半不知去向。
“我所言不假吧?”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天机不可泄露。”
“你这分明是故弄玄虚。”
见忘火生故卖关子,李铭脸上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态。
两人的对话也随即停止。
大概顺着潮湿的丛林走了半个时辰后,李铭来到水边。一条潺湲的小溪从山间流淌而过,两岸皆是高大的乔木。
“到了。这里一片都是枳椇。”忘火生忽然提醒道。
李铭抬头望了望,这周围的乔木皆高达一二十米,上面挂满了七拐八弯的果实。
“不对啊,书上云枳椇果夏末初结,为何现在便满树皆是?”李铭疑惑不解。
“今年怪象屡生,万物皆有所变。”忘火生解释说。
“这么高...”他眉头一皱。
“大丈夫顶天立地,区区一棵枳椇,岂能畏手畏脚?”
李铭精挑细选,最终找到了一棵最矮的枳椇树。
枳椇树的树干长而细,果实大部分挂在树梢附近。
李铭四肢盘着树干,缓缓地爬了上去。他从下往上谨慎地摘着,不一会儿便将胸前的口袋塞满,余下的果子只好放入衣袖。
摘至足量后,他正准备顺着树干下滑,忽然瞟见脚下有根树枝上挂着满满的枳椇果。
“怎么把这儿忽略了...”
他觉得舍弃有些可惜,于是继续伸手采摘。
远端的果子无法够着,他索性踩上树枝,一只手揪住枝条。万万没想到树枝过于脆弱,未等李铭站稳便折断了。
啪!
他迅速掉落下来,整个人呈‘大’字形摔在地上,溅起一圈泥水。
好在怀中鼓鼓的料草缓冲了落地的压力,而且地上尽是土质松软的湿泥,因此他并未受伤。
但脑袋深深地扎入了淤泥里,样子十分狼狈。
“咯咯咯咯...”
他似乎听见了忘火生的窃笑。
...
李铭回来的时候,已过晌午。家里向来吃饭吃得早,姨母和妹妹下田耕地去了,屋子里只剩弟弟楠儿在守着入睡的父亲。
楠儿的头趴在床边一动不动,似乎也睡着了。
方桌上还留着几盘剩菜,都是一些桔梗、藜蒿之类的素食。这些野菜是家里餐桌上的日常食物,李铭已经吃了许多年。
草草地吃过午饭,他立刻跑去隔壁褚家串门。
此时褚大爷也刚吃过饭,正躺在床上打盹。家里只剩他孑然一身,唯一一个儿子十五年前出戍边疆,据说是违反军令被处死,妻子也在七年前病逝。
褚大爷整天在村里东探西访,闲来时便在屋后的猪圈里喂猪,倒也不觉得孤单。
“褚大爷!”
李铭在门外喊了一声,继而推门而入。褚大爷在家从不闩门,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铭儿过来有何事?”褚大爷从床上坐了起来。
“褚大爷,可否借大锅一用?”李铭家里的灶锅太小,不方便制作蒸糕。见褚大爷点头,李铭立马跑回家提来一袋面粉,还把给父亲磨药的药碾也带了过来。
“铭儿你这是想干什么?”褚大爷好奇地问道。
“奥,做些蒸糕。一会挑集市上卖去,补贴一番家用。”李铭回答。
“哈哈,那老夫等会可得尝尝铭儿的手艺如何。”褚大爷憨笑道。
“好嘞!”李铭笑着应道。
“这点面粉恐怕不够。反正料草齐全,多蒸一些有益无害。”忘火生悄悄建议道。
“可家里的面粉都在这了。”李铭心里暗暗跟忘火生交流着。
“这老翁家还有面粉,可向他借。”忘火生怂恿道。
李铭扫了一眼四周,瞄见角落里放着一大袋面粉。
“褚大爷,这袋面粉...能否也借铭儿用用?待铭儿卖得铜钱,再赎还于您如何?”他难为情地指了指地上的面粉。
“欸,这是什么话!铭儿要用拿去便是,何须计较!老夫这还有个大木盆...”褚大爷脸上洋溢着热情。或许是因为客人的到来,使他感受到了这个冷清小屋的温度。
一切东西准备妥当后,李铭开启了他的蒸糕制作工序。
按照《忘火生》上描写的步骤,他先将摘来的野甘草、银丹草、枳椇果纷纷放入药碾中,研磨成糊状;随后点燃灶火,把水倒入锅中。
待水沸腾期间,他又将两袋面粉全部倒入木盆中,添加清水,用手搅拌成团;再将研磨好的料糊加入面团中反复揉捏,使其均匀融合,之后用细竹丝在面团上刺出数百个孔洞,助其蓬松。
然后他放置圆木蒸板掩住沸水,小心翼翼地将面团搬到蒸板上,盖住了锅盖。
添火加柴静守一个时辰后,李铭揭锅一看,面团已经蒸好。
这块面团足与锅口一般大,色泽嫩黄,经水汽一蒸,变得厚软许多,上面的小孔正冒着热气。
最后一道工序便是待其冷却,用切刀切成大小一致的糕块。
“褚大爷。”
李铭正想叫褚大爷过来品尝,回头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酣睡。于是自己先捏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尝了尝。
“奇怪,这味道平淡如水,为何与书中所言不同?”李铭抿了抿嘴,心里纳闷。
“怎么可能?难道是何处出了差错?”忘火生听到他的疑惑,似乎难以置信。
“奥,对了!方今乃仲春时节,枳椇尚未熟透,定是其汁液苦涩,使面团甘味大衰!”
“快!砂糖!须赶于面团冷却之前洒上砂糖调和,否则将前功尽弃!”
忘火生这一连串焦急的话语,一下子使李铭慌张失措。家中的砂糖前些日子早已食尽,而他在褚大爷家也未翻到砂糖的影子。
正急得团团转时,李铭脑海里猛地想起一户人家。
“孙四娘!”
李铭匆匆跑到蔡家门口,在门外喊了许久无人回应。
最后他急不可耐地走到窗前瞅了瞅。
屋内凄暗乏光,只能依稀看清一张床榻和几只简陋的家具。
“当真不在家?”李铭有些失望。
正当他扭头离去时,‘哐当’一声,门突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