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云远公子已经连续几个月垫底了,好不容易抬了名次,又被比了下来。”
“嗐。要我说,下个月云远公子可就要被除名喽。”
一群人围在流光阁外的红板前,对着上头的排名指指点点。月榜排名是流光阁的传统,以金钱为基础,被赏的越多,名次也就越靠前。每半年清理一次,次次在及格线外的,就会被赶出流光阁。
唐月明拉着许姿玉,拨开聚集的人群,从下往上把排行榜看了一遍,为首的那位被赏了足有千金,而垫底的云远公子才五个铜板。对比下来,显得格外可怜。
“几位姐姐,为何这云远公子的排名如此之低?”唐月明朝着刚刚说话的那两位点点头,指着最末尾的名字,轻声问道。
其中一位迅速接过月明的话柄,说道:“这云远公子啊,性格极是清高,总是藏在屏风后头,开口就是诗文。我们来这不过是寻个乐子,谁愿意去打赏个无趣的人。这不是白白浪费了金子与时间吗?”
唐月明一听,脑海中马上就绘出一副图。熏香浓浓的房间里,有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屋里很暗,只点了几只蜡烛。屏风上映出云远公子的影子,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修长的手指夹着墨笔,开口便是一句早梅香,残白雪,夜沉沉。还不时咳上个三两声,屋里除了熏香就是中草药的味道。
太绝了!
若能见上他一面,唐月明此生无憾。
唐月明顺手掏出那张请柬,把请柬举的老高,声音放的极大。
“我要赏云远公子三百金!”唐月明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都停下聊天的话题,不可思议地看向出手阔绰的唐月明。
三百金,什么概念?
大约也就是一条由十七位尊贵的宫廷女官用传说里南海鲛人眼泪做成的丝线,不吃不喝连续缝制三月的上上品的衣裳的价钱。
流光阁接待的仆侍一下就聚到唐月明的身旁,个个点头哈腰,目光不离她手中的那张请柬。
这是贵客才有的邀请函。
已经到了月末,他们要冲一冲业绩,免得自己和那群垫底的公子一样被扫地出门,丢了饭碗。
唐月明冲着呆在一旁的许姿玉挑了挑眉,又努努嘴,骄傲和期待都写在脸上。许姿玉没有上前,反倒是一个转身,趁乱从人群里溜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祖母喊来的学伴,真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姑娘,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唐月明想着,也懒得自讨没趣,于是大手一挥,在仆婢的簇拥下,往那流光阁里走去。
“快快带我去见云远公子!”唐月明看了一圈,随手点了位模样顺眼的仆侍,把邀请函递到他手中,让他负责带路。
接到邀请函的仆侍,整个人如同中了千万大奖,就差没激动的跳起来然后给唐月明几个实在的亲亲。仆侍把笑憋回肚子里,端出一副敬业的姿态。“云远公子在东房,姑娘随我来。”
唐月明一路看过去,每个厢房都是笑语欢声一片,越往东走就越冷清。难不成这里还有等级之分,真是苦了云远公子,就因不愿跟风俗套,而被冷落在这幽僻的东房,无人问津,凄凄惨惨戚戚。
仆侍停在一扇矮门前,上面储物室标的三字清清楚楚,仆侍敲敲门,然后侧过身为唐月明让出一条道。
“希望姑娘玩的尽兴。”仆婢说完,露出个不明所以的怪异表情,拿着邀请函,飞快的往外奔去。速度完全不亚于被野兽追赶的猎人,只留下一个虚晃的背影。
唐月明理了理衣襟,又整了整头上的赞饰,挺直了腰背,凹出一个曼妙的姿势,眯起一双眼,僵着身子推开门。
唐月明把自己的声音往尖细去靠,偏偏这还不满足,又带上些江南女子特有的酥糯,和少许剑南的口音。
有些四不像,听着让人浑身发毛。
“云远公子,你不欢迎欢迎我吗?”唐月明这种自以为撩人的腔调,是从毒害她的正室身上学的。大概是第一次变得这么矫揉造作,还有些翻车——
唐月明的声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听。
她一撩头发,却撩得一手空气。早晨兰草给她梳了整整齐齐的发髻,一丝不苟,耳畔没落下半丝碎发。
虽然有些尴尬,好在云远公子是在屏风后的,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唐月明等了好半天,里面都没半点回音。
她心里一惊,难不成这云远公子知晓自己落了榜,马上就要丢掉饭碗,连续落泪个四五天,已经悲伤而亡?
唐月明迅速睁眼,往屋里走了几步。
里面确实如想象中一般暗的很,但没有熏香的味道也没有中药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绿竹般的清新香气。
屋子很小,屏风也是小小一面,刚好能遮住传说中无趣的云远公子。
唐月明往里走了几步,屏风后的影子一动,然后传来了折叠纸张的声音。
“云远公子?”月明试探的喊了一句。
屏风后的人终于舍得开口,回应她的话语。“三个月来,你是第一人。”
男声清朗,就像冬日落下的细雪,清澈至极。也像是夏日的雨,冰凉又不觉得疏离。话中还带着笑意,唐月明已经可以想象到,屏风后面的人是如何一副表情。
“朦胧与诗,是世间最好的意境。”唐月明抖出从前学的知识道理,说了自回到东源元年以来,最富有内涵的一句话。“我与她们不同,俗套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喜欢。”
屏风后的影子稍稍一怔,把放在手里摆弄的折扇缓缓打开。
“三百金,姑娘出手好大方。”
唐月明听他这话,来了兴趣。放轻步子,走近那扇屏风,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可惜烛火太暗,最后却只能依稀辨得模糊的轮廓。
风吹过,灭了几只烛。
两人的呼吸在狭窄安静的东房内,格外清晰。
“我想买你一句诗。”
“三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