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买你一句诗。”
“三百金。”
唐月明说着,慢慢凑近了屏风后的灰影。
她与云远的距离极近,中间就隔了一层薄纱。
再是一阵风吹来,又吹灭了几只烛,使得本就不明亮的窄屋,更加昏暗。
高髻上的金簪也来凑热闹,不合时宜地滑落在唐月明的膝下,上面欲飞的蝴蝶,展了双翼,颤了几颤,清脆一声响。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屏风框架底部的空白处探出,食指一勾,就将金簪握在手中。
唐月明瞧着那双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有因为执笔留下的茧。
“无需三百金,一只簪足矣。”云远公子的声音缓缓,影子随他藏簪入怀的动作而改变。
他一直是侧坐着的,束发的发带随着小窗漏入的风一同飘着。
唐月明勾唇一笑,弃了方才那副搔首弄姿的做作貌态,端坐在屏风前的蒲团上,目光停在迎风而起的发带上。“静候佳音。”
云远公子收了扇,以扇骨轻轻敲击着地面,才过一会儿,他忽地展开折扇,开了口:“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晖。”
唐月明把诗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道,还没来得及问云远公子其中的意趣,仔细斟酌诗里的字眼,屋中才热和的气氛,就被突如其来闯入的男人打破,直降冰点。
男人衣衫不整,发冠斜在一旁,嘴周一圈黑色的胡须,眼睛瞪圆,浑身散着酒气,呛得人直咳嗽。他一抬脚,踹倒了门口堆积的矮椅,声音亮的很,吓了唐月明一跳。
“不着家的娘们,竟背着我跑这儿来寻乐子了!”男人分明不是长安人,倒像是西郊来的,一句话蹦出几个让唐月明听不懂的方言,大抵是骂人的词汇。
唐月明往后缩了缩,面上除去疑惑,就是紧张与害怕。她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只能硬着头皮去怼上几句。
像画本里那种跃起就是一顿锤的,她也只能在脑袋里想想,过过瘾。
“谁是你娘们媳妇,我才十四岁,我怎么不记得我嫁过人。”唐月明越说越往后靠,直到后背抵上了屏风框子,才停下后退的脚步。哆哆嗦嗦地举起一只手,指着那满口胡言乱语的醉汉,强装镇定。
“再说了,我的夫君才不会像你一般,懒散酗酒,粗话连篇。”
那醉汉一听,眼睛瞪的更圆了,眉毛一皱,目露凶光。把酒罐往地上一摔,碎片四溅,他随手拿起一块,说着就要往唐月明身上砸。
唐月明刚刚说话再怎么强势,却也只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那里能与这身高八尺块头极大的比武力。眼见那块锋利的碎片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唐月明惊叫一声,捂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云远公子,救我!”
她下意识的喊出那个名字,内心却对云远出手相助英雄救美不抱任何希望。
这云远公子看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怎么斗的过这力气巨大的醉汉?
唐月明已经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闻得一阵新竹的清润香气,呛人的酒味完全被压制了下去。
“还需我亲自请你出去?”云远公子的声音轻轻,没一点波澜,就连呼吸都是平缓的。
“公子,我这就滚,这就滚。”醉汉说完,就是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酒气完全散了。
唐月明缓缓抬头,面前除了踹倒的矮椅,和破碎的瓷瓦,其他的陈设都整整齐齐的摆着,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
难不成这云远公子会法术?或者他就是神仙下凡?月明摇摇头,否定了这两个荒谬的想法。她再一抬眼,看见了云远公子的背影。
宽肩,细腰,气质极佳。
黑色的发带与红色外披相配,与黑发融为一体,目测身高约是七尺。没有任何玉石装饰,可贵气却扑面而来。
唐月明起身,目光被背影所吸引,一刻也没离开。
“公子…云远公子?”
“转身。”云远公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冰冰冷冷的语气,与方才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温暖反差极大。
唐月明以为他是生气了,忙转过身去,把香囊拿在手里,左捏捏右捏捏,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对不起嘛。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如果对你的生意有了影响,我可以付你一千金,或者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唐月明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
话正说着,唐月明觉得身后新竹的味道越来越浓,空落落的周围瞬间被那股味道包围。
然后一双冰凉的手抚过唐月明的眸子,她的眼前被蒙上一层黑色。
“诗已经送给姑娘,天色不早,姑娘快些回去吧。”冰冷的语调仿佛是刚才唐月明的错觉,此时云远的声音又变成了温暖的春日。
“明明太阳还在…怎么就?”唐月明扯住云远的袖子,急匆匆的说道。
可云远手里的动作没停,推着唐月明,还贴心的为她开了门。
“你这分明就是在赶客!不过我这个人心胸宽广,方才你救我一命,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唐月明的话越说越快,还不忘紧紧握着云远的袖子。
“下次我再来,你记住要喊我…喊我昭昭姑娘。”
门合上的一瞬间,唐月明刚好说完了话,一秒不多,一分不差。
里头的云远摇摇头,嘴角微扬。
“…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