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母亲冲凉的时间,孙小建钻进父母房间,找父亲商量一件大事。他准备瞒着母亲,明天偷偷离开金溪镇,去省城闯荡一番。
听闻儿子打算逃去省城,坐在床沿边的孙正国被吓了一跳,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床底下,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一定要逃跑吗?”孙正国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还有其他办法吗?妈说了,明天要跟岳红爸妈商量婚事。她的话在咱们家就是圣旨。”
孙正国想想也是,妻子是那种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既然说了明天找老岳两口子谈儿女的终生大事,那么事情就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儿子肯定不答应,那么结局只能是家无宁日。
“爸,说实话,你是不是跟妈一样,一直巴望着跪舔岳家的猪油?”
“胡说八道!你爸我的一贯态度还不明显吗?别说你不愿意跟岳红处对象,我也不高兴岳红做我儿媳妇儿啊。看着就不顺眼,往后日子怎么相处啊?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个家里,我的态度起不了多大作用。”
“爸,你太谦虚啦!”
“才知道啊,你爸我一贯低调。”
“你的态度在这个家里不是起不了多大作用,而是根本屁作用没有,嘿嘿!”
孙正国扬了扬手,作势要修理嘴贱的儿子。孙小建压根儿眼睛都不带眨,知道父亲下不了手,毕竟二十几年都是如此,早已经习惯他虚张声势的表演。孙小建印象中没被父亲打过,甚至挨骂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把父亲当作可以交心的朋友,所以出逃省城的计划也敢于跟父亲分享。
“我必须去省城,我很认真考虑过了,我的人生不能任由我们家的老佛爷摆布。怎么样,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孙小建搂着父亲肩膀,表现得很亲昵。
“还能怎么样,表示支持啰。”
“爸,我不要精神上的支持,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听不懂你说什么。”孙正国往床上一躺,找个理由把儿子往外轰,“走,走,赶紧回吧——待会儿你妈进来,万一听出个风吹草动就不好啦。”
“五百块。”
“当了两年厨子,一分钱没有上缴,你还缺五百元钱?”
“镇上一个半死不活的餐馆有多大油水,这两年没连累你们就阿弥陀佛了。而且我们年轻人肩负着为国家消费的重任,没有消费哪有经济繁荣?舍小家,顾大家,这点格局必须要有。”
孙正国根本不听儿子的歪理,冷冰冰地说:“没钱。今天村上结了几天的工钱,刚刚一分不少都上缴了。”
“真的一分不少?”
“嗯。”
“爸,不瞒你说,你藏私房钱的地方我一清二楚,昨天还偷偷拿了两百块应急……放心,江湖救急而已,等我挣了钱双倍还你。”
一听自己藏的私房钱被家贼窃取了,孙正国哪里还躺得住,一骨碌爬起身,撅着屁股就往床底下钻,费了很大功夫才掏出那只藏钱的棉花鞋。孙正国拿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蘸了蘸口水,把那叠带着淡淡脚臭味的百元大钞连续点了三遍,一千七百元,一张不差。
正纳闷儿着,孙正国抬头一看,儿子笑得正奸诈,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自己上了臭小子的当。
私房钱已经曝光,这回不出血是不行了。孙正国从那叠钞票里抽出一张,稍作犹豫,再抽出一张来。
“爸,你也太抠门儿了吧!”孙小建嫌弃地望着那两张钞票,抱怨着,“我去省城,不是县城,一趟车票钱都要好几十,两百块怎么够?”
孙正国把那两百元藏回棉花鞋里,把另外的一千五百块递给儿子。
父亲意外的举动让孙小建傻了眼。
“爸,你太酷了!来,啵儿一个!”
“滚滚滚,把钱收好,让你妈发现,我们两个都会死相难看!”
孙小建退了五百给父亲,给自己留下一千。
“你也留点钱,偶尔抽一包好烟,装装门面。”
“等你在省城发了财,我也像你大伯一样天天抽中华。”
“爸,你真以为大伯天天抽中华吗?”
“还能有假?一年四季,你大伯上衣胸口的袋里都塞着一盒中华,不管口袋深浅,都故意露出半截烟盒,生怕别人看不见。”
“你抽过大伯的烟吗?”
“他才是死抠,谁能吃到他的烟?他抽过的烟屁股也捡不到一个。”
“抽到了也不是中华。”
“什么意思?”
“我亲眼见到他把十块钱一包的烟装进中华烟盒里。”
“还能这样操作,学到了。”孙正国呵呵一笑。
爷儿俩正聊着,屋外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赵三凤冲完凉回来了。孙正国赶紧把棉花鞋藏回原处。孙小建大模大样走了出去。
“混球找你做什么?”
“还不是跟我抱怨,不想跟岳红处对象。”
“傻不傻,找你闹有个屁用?”
“是啊,我也这么跟他说。”
“明天找老岳两口子谈一谈,争取秋凉就能把大事办了,混球一点正形没有,不能再耽搁了。”
“其实我们小建一点不差,找岳红那模样的是不是太委屈了?”
“那你负责给他找个更好的。”
孙正国脑袋一下耷拉下来。
“要么你把我们的平房掀了,盖成小二楼。”
孙正国脑袋垂到裤裆。说到底,儿子婚恋不顺,还是因为老子没本事,家里太穷。别说鲤鱼村,放眼整个金溪镇,这年头还住红砖灰瓦平房的困难户估计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赵三凤裤子一提,便下田采摘蔬菜。太阳刚刚露出半个头,她已经蹬着三轮奔走在通往镇上农贸市场的乡村公路上。她满心希冀今天能交易个好价钱,做梦也想不到此刻儿子正在收拾包袱,准备出逃。
“跟你大哥联系过吗?”
孙正国听说侄儿孙小洋在省城混得不错,心想儿子可以去投奔他试试。
“算了吧,他呀,只是一个传说,指望不上。”
“那你怎么打算?”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个道理孙正国懂,不免为儿子担忧。
“放心吧,怎么说儿子我曾经也是混过省城的人,那里有关系很铁的哥们儿,吃他住他都没问题。”
叮嘱过父亲多照顾着奶奶,孙小建便大步流星走出家门。
“臭小子,走得真潇洒,头也懒得回一个。”
望着儿子义无反顾奔向自由的背影,孙正国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