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去了?”黄昏时分,苏蕴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还是震惊和一阵恍惚。“终究是相识一场,明日总该前去吊唁一番,以尽哀思。”
当晚,苏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当年韩深如何一步一步护着她远离争斗、杀戮和权谋的漩涡中心。自上善神力所显“飞鸟尽,良弓藏”开始,包括整个过程韩深如何谋划,所有的思虑和挣扎,所有的殚精竭虑、纵横谋划,一步一步,呈现在苏蕴眼前。之后便是韩深方才所经历的画面。
韩深,深者,情深意深心思深,子安,则是一切的深意都源于,愿子平安。愿子平安,是溯洄前苏蕴对韩深一生的祝愿,亦是溯洄后韩深对苏蕴倾尽一生的守护。
他临终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听她唤他一声子安。
猛然惊醒,不知这一切是真是幻,然,苏蕴已是泣不成声。
第二日,灵堂前,苏蕴泪滴滑落,在离开之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子安。”
生前未曾闻,死后不可知。这一切终究是晚了,他再也听不到了。
数年后,郢阳。
苏蕴坐在庭中,看着小孙儿在身边玩耍。“祖母,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呀?”凌润仰着小脸问道。
“大概在几日之后吧。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他回来了。”此生得遇凌辰,相知相守,也是莫大的幸事,一生执手,两不相负。
“为什么等不到呀?润儿和祖母一起等好不好?”
苏蕴轻轻一笑,“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违背的自然命数。”
“唔……死是什么呀?”凌润挠挠头。
“死……死其实是去另一个地方,一个叫黄泉的地方。”
去一个叫黄泉的地方,寻一个人,还一笔债。此生,她唯独欠了韩深的,她欠他一声子安。
是夜,苏蕴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仿佛做了一个很久的梦,再醒来,回到了地宫之中,还是她为韩深包扎的情形。
“这是梦吗……”苏蕴恍惚之间已经分不清虚实,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温柔的目光总能让她安心。
“是吧。也只有在梦里,我能离你这样近。”
“子安……”苏蕴轻轻唤了他一声,脸上清泪滑落,至唇角,竟是那样咸苦。
子安,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她唤过他一声子安了。年少只道是寻常,失去后才发觉,原来只是这么两个字,就这样令人满足,这样让人奢望。韩深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对上苏蕴的眸子,温柔地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带着满足与不舍,“让我一生心意难平的,也只有蕴儿这一声‘子安’。”
“我问你,为何一生不娶妻?”
“我心里认定的唯一的妻嫁与旁人了。那么看着她平安喜乐,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怎知她喜乐?”
“她有夫君疼爱,兄弟照应,儿孙满堂,想来自然是喜乐的。”
“那你呢?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如此结果当真心满意足?”
韩深沉默良久,“或许也曾心有不甘吧,只是多年的心意难平也总好过连累她陪我入深渊。”韩深苦涩的笑令苏蕴心头一紧,他看着苏蕴,无比坚定,“我不敢赌,从来都不敢拿你和命数赌。你的平安,是我的底线。”
“若无此梦,这些话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对说我?”
“是啊,并且就这样过完了一生。”
“这恐怕不是梦,我们还在地宫里,你的伤口,现在应该还是疼的……”苏蕴紧握着拳,清晰地感受到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感,声音已经有一些沙哑了,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
韩深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两人皆沉默了,很久,韩深才言,“我既已然注定是这样的命数,就不能与你同行。我终究还是不敢赌,从来都不敢拿你和命数赌。”
“韩深,我的人生,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见那人愣住了,“方才经历了那些,现如今终于明白,若我嫁与凌辰,他之于我,便是一生的亲人,我会尽为妻的责任和本分,护着他,照顾他,不会欺他负他,不背叛不逾矩,一生执手,相伴白头。可我对他,只有亲情,到头来由不得我不信,我的情爱,从来只有两个字,子安。”
韩深只觉得一时之间呼吸心跳都停了,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儿。
“这世间真真假假,谁又能尽数分得清楚?或许方才便是一生,现如今算是从头再来,再选一次,我想放手一搏。我知你是为了我,可我不想这样。我只想日后,无论你在朝堂之上面临多少艰难险阻,始终有一个人,日日等你平安回家。若是终有一日,命运不让你回来了,我便出门去找你,我们一起去寻归路,若不在人间,还有黄泉。既然黄泉亦是路,那么就无需问此生长短,应问,何人相伴。人间走一遭不易,我不想留遗憾。再说,任何一个选择的改变都会影响结果,连江山都可易主,我们为何不去争一争呢。我只问你,我已经决定了要与这命数斗一斗,子安可愿与我一起?”说完,温柔一笑,轻轻摸摸韩深的脸。
苏蕴的性子韩深再了解不过,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回头。
震惊了许久,韩深将苏蕴揽入怀中抱紧,贴着她的头发,长长的睫羽颤动着,笑容温柔而又幸福,轻声而又无比坚定:“既如此,纵然要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必倾尽一切去争取多护你一刻。此生得你,足矣。”
即使已经做好了输给命数的准备,苏蕴还是忍不住出言,“也不说些好听的……伤可还疼?”
“疼……”韩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苏蕴在一起时一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语气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贴紧了怀里的人,“心里还苦。”
苏蕴抬眼,对上韩深温柔而深情的眸子,轻轻吻了他一下,看着韩深的眸子亮了起来,眼中笑意和星光再也藏不住了,笑道,“现下不疼了?可还苦?”
韩深始终温柔地笑着,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脸乖萌,“不苦了。蕴儿再让我抱一会儿,便不疼了。我可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所以蕴儿要让我抱到不疼为止哦。”说完,还眨了两下眼睛。
虽然此时卖萌是耍赖行为,但这让苏蕴如何能拒绝呢……
说罢,韩深唇角一勾,满意地又将那人儿抱紧了几分,在她耳畔低语,“若是无此一劫,我还不知道蕴儿如此关心我,心悦我呢。”明明苏蕴刚给他包扎了伤口,现在的韩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得意的说笑,“也对,蕴儿既然认定要嫁与我了,那自家夫君受伤了,自然是要心疼的,方才上药包扎如此小心,既然这么心疼,那蕴儿可要再抱紧些。”
“见你这般模样,想必也是不疼了。”苏蕴笑着瞪了他一眼,“我苏蕴学医习毒这么多年,要是连你这点伤都治不了,岂不是砸我招牌!”
“不会的。”韩深抬手轻轻理理她耳畔的碎发。
“那是,不敢说包治百病,也算妙手回春!”苏蕴得意又傲娇地笑了。除了父亲,只有在韩深面前,苏蕴能笑得像个小女儿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