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老虎山一里处的密林里,闪出三道人影。
一道是白衣少年,脸色苍白怅然若失,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一道是黑衣少年,一手随意的提着刀,一手拿着鸡腿,喜笑颜开。
另一道是赤发大汉,神情严肃,每走出数十步就要回头查看一番。
吃着鸡腿的少年问道:“那前辈为何老往后面看,是掉东西了吗?”
赤发大汉正是那伯斧,笑着道:“在下是看有没有人跟踪。”
少年疑惑道:“跟踪?为什么会有人跟踪呢?”
那伯斧道:“丁少侠有所不知,武林中专有一种只练轻功的探子,手上功夫薄弱,但步伐又快又轻难以发现,专门用来跟踪他人。”
丁某还是疑惑:“既然难以发现,那前辈为何还要看呢?”
那伯斧道:“丁少侠光明磊落,自是不知道其中缘由。很多探子的步伐,常人难以察觉,但这山间的鸟兽听力却是极好。在下依据的便是身后的鸟鸣来判断。如果在山林行走,只要身后的鸟鸣时断时续就是被人跟踪了。”
丁某的耳力可若鸟兽,只是不通其中道理,自然不会注意有没有跟踪了。
那个脸色苍白的潇昙则是暗道:我与丁某不通其中缘由,或许下了第一峰便有人尾随了吧。
丁某一时好奇道:“如果不在山间呢?”
那伯斧道:“如果在城中,探子一般跟的会比较近。只要多注意身后人的面貌,发现某一个面貌总是出现,那么这人就是探子。当然,如果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去跟踪重要的人物时,就会协同作战,一般同一个面貌不会出现三次。“
丁某终于将鸡腿啃完,连忙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那伯斧道:“遇上这样的探子,就需要一定的训练了。相互协作的探子一般都是出身同门,所以会有一些相同的习惯,于是就要观察身后人的行事风格,一旦发现有几人总是会不自主的有同样的动作,那么就是探子了。”
丁某又问道:“那如果连相同的习惯也没有,每个探子只出现一次的话怎么办?”
潇昙翻着白眼道:“那就意味着你没有被跟踪。”
丁某疑惑道:“万一就有这么厉害呢?”
潇昙道:“既然你发现不了,不就是没有被跟踪了吗?”
那伯斧接着道:“潇少侠说得也没有错,如同丁少侠所说的,实在太难。人一旦相处久了,就一定会有共同点。还有一人只跟踪一次,需要及其精密的计划和布控,也是极难做到的。”
潇昙问道:“天下落可以做到吗?”
丁某抢先道:“天下落是什么?”
那伯斧只道:“天下落也做不到如此,所以是将暗子定点安排,每人只负责四周的消息。还有一种,就是安排人与被跟踪之人同行。”
丁某吃惊道:“怎么同行,轻功这么好吗?别人走一步他走一步吗?”
那伯斧笑着道:“嗯…同行的意思是成为那个人的朋友或者相好,用这样的方式跟踪。”
丁某连连点头,忽的看向潇昙问道:“你不会是来跟踪我的吧,图谋我的天下第一。”
潇昙实在忍不住,一脚橫踢出去。
那伯斧哈哈笑道:“初始丁少侠时,只觉得人冷话冷,可这番下来,倒是可爱活泼的少年。”
三人在第一峰后的小屋已相处了一个月,那伯斧每次去都要带着烧鸡给丁某,带着美酒给潇昙。
相处久了后,渐渐没有了拘谨,时不时还会坐在屋顶吃烧鸡饮美酒,聊着江湖。
潇昙总是会想起皇甫夏,但再未提过一字。不过,有些时候会想,不如就在小屋这样过完三年,什么江湖、武林统统滚蛋。
只是他留在丹桂山,终究有人不放心,有人要处心积虑,不得不离开。
至于丁某,好像只要每天有烧鸡便可以过一辈子,时不时会说起草山,但提及最多的是山脚王大哥一家;甚至提到师父时也很少提及严厉等等,更多也是师父不会烧鸡,不会做饭。
潇昙以前以为丁某和他是一样的人,但相处久了才发现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潇昙是羡慕丁某的,以前只觉得王侯将相风光无量,那些大人物如同天上星宿下凡。可现在才觉得,能够最简单的感受到快乐,并能够简单的享受到快乐的人,才是被上天眷顾之人。
当真让人好生羡慕!
而潇昙来到世上,老天爷只是让他不停的明白一件事,美好就是短暂。
天下第一的名利是短暂,所谓伊人是短暂,潇昙也是短暂。
潇昙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丁某突然把脸伸到潇昙眼前,道:“你又想那个叫皇甫夏的婆姨了?”
潇昙顿时红了脸,疑惑的看着丁某!
丁某沾沾自喜的道:“有一天,你喝醉时叫她的名字。曾有人和我说过,如果一个人睡着的时候,梦中叫着谁的名字就是喜欢谁了。”
潇昙有些疑惑,问道:“谁和你说的?”
丁某道:“王小花。”
潇昙问道:“王小花是谁?”
丁某道:“草山脚下王大龙叔叔的女儿就是王小花,她和我说,她的爹娘很恩爱,每天深夜都要叫着彼此的名字。”
潇昙还在疑惑时,那伯斧已笑得滚到在地。
丁某稍是疑惑的看着那伯斧,又道:“只要你求我,我帮你把那个婆姨抢下山来。”
潇昙又是一脚橫踢过去,两人追着往前面去了。
因为快到老虎山,那伯斧只好打起精神来,立马快步追上,连连叫道:“两位少侠莫要如此大声。”
潇昙和丁某终是停打闹住,只是时不时的伸脚去绊对方。
三人快到老虎山时,那伯斧道:“天下群雄大多都在第一峰,很多人的心思也在第一峰,所以四公子才让我此时送你们出老虎山。但老虎山仍有一队兵甲守卫,统帅是王九州。”
潇昙道:“我与丁兄都受了伤,不然直接飞跃过去,应该没人可以发现。”
丁某的剑伤方才痊愈,功力正在恢复。而潇昙则是受思恋之苦,酒多觉少,功力也受到一些影响。
那伯斧道:“四公子吩咐过到了此处要等一个人,他会送你们出去。”
潇昙问道:“谁?”
那伯斧道:“五公子,赵白琥。”
丁某这时才道:“赵白琥是谁?我上山问剑还像没有见过他。”
潇昙吸了一口气问那伯斧:“赵白琥会送我们过去?”
那伯斧道:“四公子说,一定会的,但要潇少侠把脸遮住。”
潇昙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指了指丁某。
丁某道:“你一天不睡觉,脸色跟个鬼一样,是怕你吓到他。至于我丁某乃是天下第一,谁不给我面子?”
潇昙还是不放心:“四公子有没有说,要不要提前和他说一下。”说完又指了指丁某。
那伯斧正要搭话,一声怒吼已到:“你果然在这里。”
潇昙识得声音,立马用白衫遮住脸,又想起四哥仅仅凭着身形就认出自己,于是蹲坐在地不敢妄动。
丁某寻声看去,乐呵呵的道:“赵玄璜?”
赵白琥先是一愣,疑惑道:“老子是赵白琥。”
丁某疑惑不解,不停的看向赵白琥又看向那伯斧。
由于赵白琥第一声怒吼,将四周巡视的兵甲引了过来,就在丁某疑惑时,有人朗声问道:“何人在此?”
然而那人才问完,疑惑中的丁某刚好惊呼道:“赵白琥?”
那群兵甲一时都来不及辨别声音,急忙拔腿就跑,估计是去禀报王九州去了。
现在的王九州只要听到白虎两字就拔腿就跑,何况他手下的兵甲。
赵白琥橫过玉字剑道:“那日我大意了,重新来过。”
丁某也不退让,但有些失望道:“你不是赵玄璜,意思是我也不是天下第一了?”
那伯斧这时才行礼道:“那伯斧见过五公子。”
赵白琥见过那伯斧几次,知道是四哥赵赤璋身边的人,况且丁某的下落也是四哥说的,所以也不奇怪。
赵白琥点头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那伯斧道:“丁少侠和他的友人受伤了,在下要送他们出老虎山,只是今日情形特殊怕王统领阻拦。”
赵白琥道:“是四哥让你送的?”
那伯斧道:“是,四公子说丁某不过直爽了一些,但也算风流少年,要保他一条性命。”
赵白琥连连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那日潇昙倒地之前,对皇甫姐弟低声说道:“千万不要透露我与丁某的行踪。”所以皇甫姐弟对于两人一字未提,至于皇甫流水为何也不说就不清楚了。
所以赵白琥并不知道丁某救皇甫姐弟一事。
那伯斧道:“丁少侠为了从铁青剑手里救人,被那铁青剑贯穿了胸口。”
赵白琥问道:“是一起谋害皇甫高山的那个铁青剑吗?”
那伯斧道:“是的,丁少侠还斩去铁青剑一只手腕。”
丁某这时才抢到机会道:“比个武,废话这么多。”
没想到赵白琥却道:“好,是个英雄。”
这时对面的密林传来王九州洪亮的声音:“是五公子在这里吗?”
赵白琥忽然喝道:“是老子,给老子送两坛酒过来。”
王九州疑惑道:“啊?”
赵白琥怒道:“送两坛酒,再啰嗦的话小心你的狗头。”
王九州立马道:“属下这就去拿。”
赵白琥又道:“白琥要敬丁兄一口酒,真是大气概!”
丁某被这一夸,顿时喜笑颜开,道:“我丁某虽不喝酒,但今日要喝上一口,美酒配英雄嘛。”
赵白琥又问道:“丁兄这是要去哪?”
丁某挺着胸膛道:“英雄好汉就要侠义江湖,此去江湖为民除害。”停了一下:“也——”
赵白琥自是钦佩不已,笑着道:“真英雄,真好汉,我赵白琥交你这个朋友了。”
丁某愈发开心,也道:“我也交你这个朋友了。”
过了一会,传来王九州试探的声音道:“五公子,属下把酒送来了,要属下送过去吗?”
两人正在兴头上,自然不愿意被打断。丁某又不好意思使唤那伯斧,赵白琥也因为四哥的原因也不便使唤那伯斧。于是两人同时看向蹲坐在地上的潇昙,异口同声道:“你去拿酒。”
因为是异口同声,王九州也没有辨认出丁某的声音。
赵白琥朝密林出道:“我让我的随同去拿。”
潇昙无奈起身,用别扭的姿势走去拿酒,好在隔着密林,王九州也是看不太清。
等潇昙拿了酒回来后,赵白琥又对着密林道:“你可以滚回去了,胆敢过来,就取了你的人头。”
等王九州一走,赵白琥和丁某一人一坛酒对坐,先是相互一顿吹捧,然后不停的喝着酒。
潇昙心急但不敢开口说话,看向那伯斧想要让他催促一番,但那伯斧却是定定的看着远处的山林,并不理他。
那伯斧自然高兴了,赵赤璋吩咐他等潇昙和丁某走后,要他想办法拖住赵白琥。正苦恼想不出办法,见两人的架势要喝上一阵才是,自然不会催促了。
赵白琥与丁某本就是玩闹少年,几口酒下肚已是称兄道弟。
一人说着如何武威的将铁青剑的手腕斩去,自是添油加醋不知廉耻。
而另一人则是极其捧场,连连叫好,连连喝酒。
再过一会后,赵白琥突然放声大哭,道:“我同小六一起长大,但父亲与候昊伯的眼中却只有六弟。候昊伯日夜带着小六练剑,而我却只能独自一人悟剑。或许是小六天资高,我总不是他的对手,直到他病逝走了,我一场都没有赢过他。”
赵白琥说着擦去眼泪,接着道:“可我从来不恼小六,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他常常一人在第一峰,或许老天爷怕他太过无聊,才他带走了。”说着已是抱头痛哭,断断续续的抽泣着道:“小六去了天上,应该就不会无聊了吧。”
丁某不是一个好的聊伴,不知道如何安慰赵白琥。
但丁某是一个很好的酒友,赵白琥喝一口他跟着喝一口。
赵白琥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却听到那蹲坐在地之人传来抽泣声,怒道:“你哭什么?”
丁某打着酒嗝道:“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他喜欢的婆姨看不上他。”
赵白琥也不再说,想了想忽然道:“我有一个秘密,藏了很久,藏得很难受。”
丁某拍着胸口道:“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说给别人的。”
没想到赵白琥酒意上头,真的附到丁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二哥是鱼鳞剑。”
丁某没有听得太清楚,也不知说的是何人,疑惑道:“什么是什么?”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那伯斧算了算时辰,急忙道:“丁少侠该上路了。”
赵白琥像是放下了包袱一样,起身道:“我送你们出去。”
丁某道:“将来我一定再来找你比武。”
赵白琥道:“好,我一定等你。”
赵白琥先是一人奔出密林,接着就听到王九州惊呼之声。再然后赵白琥奔回密林,道:“可以走了。”
就在这时,潇昙忽然一把抱住赵白琥。
赵白琥则道:“你干嘛,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潇昙立马松开赵白琥,低着头往前走去。
等到了老虎山,只见王九州与玉字军全部被汗巾绑住眼睛,背对着山谷。
丁某已有些醉了,潇昙只好用力捂住他的嘴,一步一步走出了老虎山。
到了山谷出口时回身看去,赵白琥还在原地,那伯斧已不见了踪影,还看到丹桂山顶聚满了乌云。
终于,潇昙还是离开了这片乌云!
潇昙走出一段路程后,心中难免悲痛,热泪将要落下时,却惊呼道:“你别吐我身上!”
江湖总是险恶,但仍有简单的快乐。
少年郎本就该如此,喜爱着鸡腿,同时没有思恋牵挂的人!
只是这番美好,老天爷会给潇昙多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