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父亲以养病为由将她送到郊区奶奶家,虽然她极不情愿,但是在白荣培罕见的强势命令下,她也只好服从。她与父亲这边的亲戚向来生疏,孤生一人置身于陌生的环境,她只好每天以做作业看书为幌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此来躲避和他们的交流,还好她有手机,每天还有朋友们的来电聊以慰藉。
盛兴超市后来因为卫生问题被迫整顿歇业,为此叶原的妻子去政府办公厅闹腾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消停了。清梦打电话询问高远具体情况,可是他总是避重就轻,显然不愿多谈,她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她手伤愈合得很快,手指一恢复灵活自如的状态,清梦就迫不及待搬回家里。过年前,李元提议和高远王立几人一起去他家新开的餐馆聚一聚,清梦爽快地答应了,可白荣培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死活不让她出门,理由竟然是手伤没好全,要好好养病,她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才说通父亲。
水天阁是李显得新开的餐厅,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市中心黄金地段,离市政府不过步行10分钟的路程,主打粤菜,装修雅致菜品出众,来往客户络绎不绝,才开张几个月生意就火爆得不得了。
因为白荣培的缘故,清梦直到晚上7点才匆匆赶到餐厅,见高远冷着脸坐在包房主位上看着她,清梦心理咯噔了一下,赶紧缩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还没等她坐稳,张馨文话中夹刺地开始嘲讽:“有事的时候不见你白大小姐影子,吃饭还得让一桌子人等你大半个小时,白大小姐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自从亲眼看到林淑娟当众掌掴张馨文,清梦心中对她生出些许怜悯,本来打算以后对她再包容一些,谁知现在她又开始作妖,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清梦并不想跟她起争执,她乖巧地冲身旁高远说:“哥,我真不是故意来晚的,我爸非······”
他冷冷地看着她急于解释的脸,打断道:“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这个暑假,家里的事情把他折腾得心焦力卒,父母要离婚的事情在家族长辈间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和她见面吃饭,偏偏在等她的这段时间,张曦文添油加醋将白清梦和柳星河的“花边新闻”悉数道来,更让他心情沉闷却又难以抒发。
清梦整句话被憋了回去,胸口顿时堵得慌,又见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觉得心里像是悬了千斤顶。
张曦文还在等着白清梦当场挨批,见没有下文,抱怨道:“啊远哥哥,为了等白大小姐,大家都快饿扁了,就真么算了?。”
“那你还准备怎么算?一来你的嘴就没停过,你上辈子是不是说书的?”王立说道。
张曦文没有理会王立,见高远沉默着喝茶,并不答话,只觉得没趣,也不再作声了。
上菜的服务员等在门口,李元笑着转头催道:“美女们,快点上菜。”
柳星河端着硕大盘子,因为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在一众服务员中颇为显眼,张曦文先是一愣,而后内心狂喜,这下有好戏看了。
柳星河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几个服务员在经理的指挥下仅仅有条地上菜,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虽然柳星河帮张馨文补习过,但是他居然喜欢自己最讨厌的人,这让她十分不爽。现下借此机会必须好好折腾柳星河一番,能让白清梦在高原面前发脾气最好,不爆发能把她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错,谁叫她总是一副白莲花高高在上的样子。
所以整个吃饭过程,张馨文作妖不断,频繁让他换骨碟或是备菜。白清梦碍于高远在场不好发作,只好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茶水,压住火气,决心今晚就演个没心没肺的木头。可当柳星河把帮她备菜的时候,她整个身体还是僵硬得不像话。
张馨文见没人阻拦,更加变本加厉,故意打翻一碟酱料到地上,指名让赵星河拿抹布擦干净。清梦忍无可忍,她将筷子重重往桌面一放,吼道:“张馨文,你今天吃错药了吗,大家都是同学,你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真TM丑。”
张馨文被吼得脸一阵白一阵红,话都说得不利索了:“白清梦,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有病吗,我···又不是故意弄翻的,让服务员来擦干净也惹到你了?”说完委屈地看向高远:“暑假咱们忙前忙后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失踪一样,现在一见面就骂人,我就说她喜欢柳星河,你还不信。”
见高远脸色不对,王立皱眉冲张馨文说道:“话怎么那么多呢,好好吃你的饭。”
清梦怒道:“你TM真是巴掌吃的不够多。”
张馨文被戳到痛处,内心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王立见状,怒意顿起:“白清梦你不要太过分了。”
因为超生的缘故,父母将张馨文藏到农村十几年,为此他对馨文内心就有愧疚,在家里母亲又是极为偏心自己,他无法改变也无可奈何。但到了外面,他容忍不了别人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见有人撑腰张馨文便有恃无恐起来,她哭嚷道:“她就是喜欢柳星河,一旦有关柳星河的事情,她哪次不是像是吃错药一样,选班长也是,食堂那次也是,现在还不是一样。”
高远厉声道:“行了!”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高远冷冷对白清梦道:“跟馨文道歉。”
白清梦一脸不可置信:“哥,你觉得······是我······需要道歉?”
“道歉!”高远厉声重复道。
清梦负气想转头走人,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高远一把拉回座位。白清梦只觉得手臂都快被捏断了,眼眶里瞬间噙满泪水,她握紧拳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李元也赶紧唤来餐厅经理,让人拿拖把来,顺便小声嘱咐找另一个服务员来把赵星河换下去,然后劝道:“哥,算了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远再次重复:“道歉!”
清梦从来没见过高远这个样子,让她害怕,她犟了半响没能挣脱高远的手掌,最终强忍怒意狠狠冲张馨文道:“对不起。”
然后红着眼转头朝向高远,一字一句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张曦文小声嘀咕:“这哪是道歉啊,吓死人了···”
话没说完就在王立一个警告的眼神下乖乖闭了嘴。
高远看着她满布泪痕的脸,眉头微皱松开了手,清梦抿着嘴一言不发拿起包往外走去。
李元赶紧起身唤道:“白清梦你干嘛啊!哥,你要不出去跟着?这大晚上的,不安全啊!”
李元见高远慢条斯理夹菜吃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去看看?”
高远淡淡地说:“臭脾气,不用管她,都坐下吃饭。”
清梦一路哭着走到家门口前面的小花园,想到父亲在家,这样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阵盘问啰嗦,索性扭头走进花园,在池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着等心情平复些再回去。
混沌的夜色笼罩,花园里的树木黑压压的,一阵寒风吹过,如同冰块擦面而过,清梦冻得鼻涕直流,身上没带纸,清梦正烦恼到底是用袖子还是捡几片树叶擦鼻涕的时候,一包纸巾递到面前。
清梦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花园里灰暗的路灯下,柳星河消瘦的面容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梦迫于鼻涕马上就要决堤情势赶紧接下纸巾,顺口问道。
见她哭着跑出来,星河脑子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就追了出来,但又不敢靠近,不知不觉就跟着悄悄走了一路。
“不舒服,跟经理请假了。”
柳星河见清梦整个头耷拉着,像是要垂到胸口了,她穿一件绒毛领的大衣,活像一只垂耳兔子。
“为什么帮我解围?”
“你不要误会,我看不惯别人仗势欺人。”
“是因为喜欢我吗?大家好像都这么说。”柳星河开玩笑般地说道。
“喂,你不要这么自恋好不好,我帮你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星河沉默着看了她片刻,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口气说道:“刚才你算是帮我解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都说不用道谢,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谁来感谢我。”
“哦,好吧。”
又是一阵沉默。
“我也是佩服你,刚才你怎么能忍受得了张馨文那样对你?”
“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柳星河轻轻笑出声来:“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
清梦闻言,想到幼年母亲遭受亲戚欺辱时,也是一忍再忍,她回想刚才的对话,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刺人了,见他只穿了一件毛衣,语气软了下来便说:“你穿这么少冻,赶紧回去吧,我马上也要回去了。”
柳星河没有接话,仰头望向星空,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白清梦,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清梦疑惑地望向他,或许是夜色迷糊了心智,她竟然认真地回答道:“亲近的人都平安健康算吗?。”
“你自己呢,有没有想过如果死后,墓碑上会怎么描述你的一生?”
清梦愣住,对于未来,她只有飘渺的一个虚影,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到底应该怎么活,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只要没有争端和冲突,一切都平稳就好,她害怕变化,因为一旦事情变化,似乎都是朝向绝望的方向。比如说和父母一起从县城搬来市里,等待她的就是母亲的泪水和离世。
“我不知道,”她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不安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没有目标的人生会如行尸走肉,有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一生要怎么过,才会浪费时间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清梦防御机制启动,她皱眉不爽地反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行尸走肉也是一种快乐?每个人像个机器一样朝着一条笔直的道路走,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星河朝她轻扯嘴角,清梦却好似从那抹笑容中看到了嘲讽一般,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跟你关系那么近吗?你干嘛一上来就给我谈人生谈理想。”
星河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敌意,又说:“你会因为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从此不理他·····们吗?”
“当然不会,我们朋友,气头过了自然就好了。”
柳星河咂嘴道:“能成为你的朋友真好。”
“你想成为我的朋友?”
“还挺想的。”柳星河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隐约流过星光。那微弱的光芒让清梦脸色发烫,她借着夜色的遮掩,局促地低下头说道:“我要回去了。”
星河点点头:“嗯,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两人并排走在蜿蜒曲折的话远小径上,临近出口忽然听到王立的大嗓门响起:“远哥,你等会见到白清梦帮我道个歉,我最近火气也是大了些。”
清梦像是触电一样赶紧把星河拉到旁边的小树丛,将两人的身影隐藏在墨绿的树影里后,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才不安地往声音源头处探了探头。
要是被他们现在捉住自己和柳星河在一起,还是黑灯瞎火的小花园,那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柳星河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拉到树丛间,脸上手上无辜添了几道细微的刮痕,等到他们走开后,他没好气地问道:“又不是偷鸡摸狗,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我没有怕呀。”清梦想硬拗一个理由,但是一时也想不出,索性作罢,朝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家了啊。”
夜空中的月亮朦胧雅致,清辉般的月光洒在少年的平静如水脸颊上,但眼眸深处涌动的火焰仿佛可以点燃那如剪纸般在夜色里远去的背影。
清梦走上楼梯,发现高远如同一尊石佛一样坐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也不知道刚才的隐藏有没有被发现,心里一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高远见状,微微咬紧下颌,什么话都没说便扭头走进自己家。
清梦呼出一口气,沮丧地走上台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全是热乎乎的餐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