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聚会后,高远音讯全无,清梦也赌气懒得理他,李元倒是打了几通电话来,无非是约她吃饭打游戏之类的,但她实在毫无兴致,寥寥数语就打发了他。在家里实在无聊的紧,听闻柳叶要陪着赵玉兰出去采办年货,想到父亲临近年关,出差却越来越频繁,肯定没时间准备年货,家里连副对联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便跟她们一道来了商场。
赵玉兰虽然强打精神但难掩郁郁寡欢的气质,平常总是关门闭户不大愿意见人,最近在办理离婚手续,更是不愿意见曾经的熟人,还好有柳叶每天拜访,不厌其烦为她排解忧愁。
清梦迷迷糊糊地听着她们说着离婚的细节,不由自主地地回想起那天的冲突,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理高远了,毕竟当着那么多人让她难堪。然而不知怎的,现在她却又后悔不迭起来。看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她就联想到他俊朗的面容,也就联想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如今他的世界正遭逢巨变,心中肯定烦闷,她不仅帮不上忙,还耍小脾气,想到如此,一种狂炽的后悔将她逼得将近窒息,她不禁恨恨的捶了自己一下。
淡黄色的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柳星河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他话很少,少到白清梦觉得他好似一股飘忽的青烟,又像是一块坚硬的冰块,清梦平常也不善于活络氛围,更何况现在心事重重。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跟在赵玉兰和柳叶身后,赵玉兰老早预约了按摩,柳叶见清梦对此毫无兴致,便说:“要不你和星河先回去?我们这肯定要好一阵子,你们等着也无聊,东西就放在店里,等会余叔叔来接,我们一起带回去。”
清梦想了想说:“也好。”
从商场走出来,冷月已然爬上树梢,枯枝落叶尽显萧索,一阵凉风灌来,清梦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柳星河忽然开口:“我知道一家小店,离这里很近,味道挺好的。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声音里微微有些颤动,像是月光后飘忽的云。
见清梦没答话,他声音急促了起来:“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不用那么客气,更何况,那天你陪我聊了那么多,我就当是感谢了。”清梦低声说道。
“想跟朋友吃个饭也不行吗?”柳星河眼睛左右张望着,装作很自然地说着,内心却翻江倒海,害怕她出口拒绝。
出乎他意料的是,清梦竟然干脆地答应了。
小店里雾气腾腾,闹哄哄的,店面里已经没有位置,他们只能临街而坐,街上人来人往,颇为嘈杂,柳星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此刻她正愣愣地盯着桌面,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小巧玲珑,一双蝶翅一样的睫毛纤细浓长。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慕然抬头,正对上那双如远山般深邃的双眸,他脸倏地蹿红,赶紧转移视线到菜单上。
柳星河点了很多菜,酸辣土豆丝,酸菜鱼,凉拌木耳,看着一桌子偏辣的菜色,清梦不解便问:“你不是一向不习惯吃辣吗?”
柳星河悄声答道:“起初是不习惯,现在反而觉得好吃了。”
清梦微微颔首,一天下来她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又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便只顾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柳星河却是心不在焉,食之无味,他紧张地从外套里取出一个用精美绒布盒子,轻咳了一声,将它推到清梦的眼前:“之前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清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后,拿起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精巧的钢笔。见她不语,柳星河心慌意乱地说道:“你给我妹妹的那几套舞蹈服一看就是新买了,我妈就···就让我找个机会给你也买点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别嫌弃。”
清梦微笑着说:“正好缺一只钢笔,来得太是时候了,谢谢你啊。”刚想收起盒子,她的手腕却被身后一只温热大手捏住,清梦反射性地扭头一看,却是几日不见的高远。他上身穿着薄薄的棕色羊毛衫,浑身烟味面容憔悴,他疲惫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清梦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旁边却传来无比熟悉的嘲讽声:“刚在车上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啊,哦哟,几天不见,你们都开始正大光明约会啦?”
张馨文还是那么尖嘴薄舌,清梦被她吵得头疼,抬眼瞅了她一眼,在寒冬腊里,她身穿一条黑色连身超短裙,两条修长的腿赤裸裸地暴露在刺骨的空气里。见她上身披着一件熟悉的法兰绒棕色大衣,清梦有些吃味,她从高远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说道:“我在这里能干什么,吃饭呗。”
高远说:“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走。”
“我还没吃完了,你们先走吧。”
高远原本舒展的面容一下紧缩了起来:“我再说一次,跟我走!”
“你说几次都没用,我还没吃好。”清梦不敢直视高远的眼睛,便盯着菜闷闷地呛道。
对话就此中断,街道仿佛变得更为喧杂了,双手拎着战利品的人们拥挤在一起,喋喋不休,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持续不断地刺激着耳膜。
柳星河似笑非笑地问道:“要不?坐下来一起吃?”
高远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张馨文抓住时机冷言挑拨道:“柳星河,我们再厚脸皮也不敢做电灯泡啊,再说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白清梦单独约会,你就挑这种地方?这种环境,我们还真是不太适应,肠胃不好,怕拉肚子。”
她的腔调让清梦内心泛起油腻,她反唇相讥道:“那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你不知道你自己长着一张令人反胃的脸吗?”
“高远哥哥,你看看她,我不过才说了柳星河几句,我怎么又惹到她了?”张馨文娇嗔埋怨道。
“白清梦,在我没生气之前,赶紧跟我上车。”高远脸上带着冷冷的不满说道。
明明知道张馨文是在竭尽所能挑拨离间,可是看到清梦和他在一起,他的脑海立即浮现出手机照片种那些不堪的出轨画面。
他的担忧在她接连的拒绝后转为暗暗的怒意,此刻他只想把她带走,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走。
“我们还没吃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不会跟她坐同一辆···”清梦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高远粗暴地打断:“别在大街上跟我闹,白清梦,我只给你三秒钟,你上不上车?”
清梦心虚地眨了眨眼,然后立即放下筷子,她自然知道高远说一不二的脾气,也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争执丢脸,更何况心里也有对上次饭局事件的悔恨,她懦弱地站起身来,不安地瞧了瞧柳星河:“可能我得先走了······”
还没等她说完,一直不吭声的柳星河微笑着开口说道:“没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等会我爸来接我,我他们一起回去。”
张馨文紧紧贴在高远身边让她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嫉妒,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理性一点,但内心流动的沉闷却让她像个孩子气的傻瓜:“我不可能跟她坐一辆车。”
“馨文,你先打车回去吧,这里离家里也不远,今天谢谢你特地送文件过来,改天我再请你哥和你一起吃个饭。”高远从裤兜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张馨文,不等她答话,便很自然地拉着清梦直接走远了。
张馨文满脸委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她对高远的喜欢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她不怕别人嘲讽,为他大冷天穿超短裙,只要有机会见到他,她就一定会争取。她把他奉为珍宝,可是现在的她,却像是一个垃圾袋一样,被扔到大街上。
她酸楚地吸了吸鼻子,恨恨地想着:这都是白清梦的错,故意让她难堪,给她使绊子。想到如此她更是气得浑身颤抖,空气里仿佛弥漫这一股过期牛奶的酸臭味,令人窒息。直到他们上车走远,张馨文才回过神来,恰巧看到柳星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绷着脸狠狠说道:“你别幸灾乐祸,你不也被别人扔在这里吗?
就像是对待所有厌恶的东西一样,柳星河并没有争执,只想离她越远越好,他面色沉静地收拾好桌上的礼盒,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清梦踌躇着坐上车,虽然一言不发,内心慌乱不已。她扭头看着窗外闪过的路灯,建筑物不断在视线中擦过,车内却仿佛被冰冻一样安静得让人心慌。高远是一副超乎寻常的冷漠表情,她知道他在生气,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要是发火揍人怎么办?想到那天当众反抗他,她浑身鸡皮疙瘩顿起,当时的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是脑子抽了。转念又想,还好他在开车,应该没有手揍人,于是鼓足勇气开口道:“哥,你要说什么?”
高远目视前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清梦盯了他半响,不安地抠着自己的指甲,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冷冷地开口:“以后不要跟他来往。”
“谁?”清梦先是一愣,然后尝试着问道:“柳星河?”
“对,我不喜欢你跟他在一起。”高远答道,“你以后最好不要跟他见面。”
“可他是我同学,我们是同桌,不可能不见面。”清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在我这没有不可能,让他调去其他班,或者转校。”高远努力克制着自己得情绪。
清梦的脸立即拉了下来,脱口而出:“高远,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就为所欲为?”
内心浓浓的隐忧从高远内心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妒火和烦躁,他的语气变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一样沉闷:“你们?白清梦,你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习惯了,怎么?现在你和那乡巴佬倒成一伙的了?”
听到乡巴佬这三个字,清梦感到惊愕,之前母亲在众人面前被嘲讽乡巴佬的场景冲进眼帘,一股怒意冲到脑门,她红着眼眶怒道:“靠边停车,我不想跟你这种人待在一起。”
我这种人?高远内心那片荒草像是突然着火,他努力压抑怒火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清梦赌气嚷道。
高远顿时面无血色,痛苦地问道:“你喜欢他?”
“我再说一遍,跟你没关系。”
高远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开车,他一个急转弯将车停到路边的加油站。车子刚停稳,清梦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高远粗暴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清梦生气地看着他尖叫道:“你放手。”
她眼神里的怒意太强太烈,高远只觉得一股压抑感涌入心房,四周顿时阴冷如同墓地,他颤抖着强硬地问道:“你喜欢那个乡巴佬?”
清梦气血冲上脑门,她叫嚷道:“是,是,是,我就是喜欢他,行了吧。”
高远咬紧下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狠狠甩开她的手,在她下车后立即扬长而去。
清梦流着泪看着车灯远远消失在黑夜里,终于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加油站里零星来往的几辆车。
昏黄的灯光洒在冰冷的铁壳上,似乎旁边手持加油枪的工作人员也被抹上一层冷寂的钢铁色。四周全是冷寂,一切变得虚幻起来,她快速走出加油站,正想打车回家,才发现浑身上下除了一部手机别无他物。她站绿化带旁边,来往车辆飞驰,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汽车奔驰了几公里后,高远从铺天盖地的愤怒种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他咒骂了自己几句,立即找路折返回去。在加油站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也不见她的踪影后,他焦急地打着她的电话,但总是刚响了一声就按断了。
加油站旁边的绿化带里,白清梦泪水大颗大颗从脸上滑落下来,听着他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她蜷缩在修剪整齐的万年青旁,赌气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