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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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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工作的第一天开始于闻起来像饼干的气味。克莱姆悄悄地起床,迅速地穿好衣服。他把他的方格工作衫塞到工装裤的腰里,整理好肩带,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试图去平静他的心情。他看向四周,看着他有蓝色毯子和白色床单的小床,在小床的旁边是木头的板条箱,那是他的床头柜和书架。克莱姆的肚子里搅动着,他希望能回到床上,把床单拉上来,然后看书看一整天。

他扫视过将这个房间一分为二的棕色羊毛毯。在毯子后面,埃蒂仍在睡觉。之后她将要去上学。她将会在她的书桌前或是在大银枫的荫凉下读书、吃饭,她将会在操场上玩,而所有同样的时候他将会是在矿下,在地底下,在黑暗中。克莱姆看着被他紧紧夹在两只手中的书;然后他让书掉了下去。噼啪。他怒视着厚重的毯子,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厨房里,爸爸正站着等他,还有妈妈和爷爷。在爸爸的手中是一个崭新的矿工帽和矿工灯。他把它们给了他,然后点点头。

“生日快乐,克莱姆,”爸爸说。

不知为什么,那黄褐色的帆布帽看起来又大又野蛮,像战时穿的——就像他的靴子,十六号红翼鞋,战争时期的标准配置。当他戴上帽子,他惊奇地发现它挺合身的。他想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他把帽子摘下来,看着矿工灯圆形反射镜中自己的脸。他只能看到一只眼珠和鼻子的一部分。他用手指来回摸着镀镍的安全标志,检查挂钩和带子是如何把灯系在帽子帽檐上的皮片上的。

“这矿用电石灯会发出和白天一样亮的光,”爸爸说,用了一个亲切的广告语。他格外地高兴。

“这灯能把地下照成白天!”爷爷高声说到。他有点耳聋,说什么都是大声说。“我本来想着把我的灯给你,但是你爸又花了一美元给你买了个新的。”爷爷开始咳嗽。他从后兜里拽出一块方形白色手帕,低身坐在厨房的椅子上。

爸爸骄傲地看着克莱姆手中的矿工灯。“它的尖上有个小的防风罩,在这儿,克莱姆森,”他说,说话声超过了爷爷的咳嗽声。“我已经把电石膛装满了。”克莱姆的眼睛越过他的爷爷看向前门上方的架子,他爸爸在这架子上放着沙利普30-30和一盒子贝壳,还有两个装电石的两磅重的马口铁罐——熟悉的红色,白色和蓝色的联合碳化物公司标志,或是绿色的沙威尼根,大的大写字母警示标志:保持干燥。易燃的。易爆炸的。危险。这些词语在克莱姆的脑中响起了警报。他们怎么能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危险的!易爆炸的!

妈妈倾身靠着他,在他脸颊上给了个吻,他向妈妈这儿转过身。她轻擦她的眼睛,对他虚弱地微笑。

“第一天快乐,”她说。“我们今晚给你过生日。”她把两块饼干包进白色的布里,递给他一个小捆,再加上一个麻包装的干净的衣服和她包好的饭盒。爸爸和克莱姆离开了房子。克莱姆立刻转回身,看见了妈妈仍旧在门口站着。她在头的上方挥动着一个洗碗巾。克莱姆举起了他的饭盒,然后转身将背部留给了家。

六点半,这个时间的空气凉爽而潮湿,在克莱姆的脸上黏湿湿的。云层覆盖了早晨的太阳,当克莱姆和爸爸走上高处,然后又往下经过米勒街走到镇上,一阵有凉意的轻风从他们的手指间吹过,薄雾在他们的腿边环绕。爸爸大步走着。他并不是那么高,但是他的腿很长,克莱姆要每一小段时间就跑几步才能追上。爸爸的头一直保持得很高。他的厚密的头发鬓角齐整,看起来就像一个黑色编织帽。

“就在这儿,一天中最好的时候,克莱姆森,”他说。他转过身对克莱姆点点头。“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他继续说。“这就是哈丁家的男人们要做的事,我们是矿工,现在有你跟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克莱姆的嘴里都是饼干,他没有回答。他能听到爸爸在说话,他的低嗓音排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高高低低,但是几乎听不到他说的词。今天之前,这周里的其他几天他都是冲着另一个方向。他转过身,向后走,冲着面对学校的小山。就是从这儿他也能看到学校西边那棵大西黄松的顶。

他们步行经过特拉弗斯全日早餐店,克莱姆看向窗户里面,人们正在吃鸡蛋和香肠,喝热咖啡。那有一扇门。他可以就踏进那扇门里然后坐在一张桌子边,接下来的一天或许就不会发生。但是他的脚还是走向美国B矿场。他又向窗户里看了一眼,朗尼·特拉弗斯正在给一位顾客倒咖啡,优美地笑着,让他想起了他的老师,派普小姐。

“克莱姆森?”克莱姆听到爸爸漫谈的声音变大,然后在空气中回荡。

“什么?”他茫然地看着爸爸。

“我说,你高兴吗?”爸爸的面容很冷静,跟平时一样,但是明朗,期待着。克莱姆放慢了他的脚步,爸爸走在前面。高兴?他怎么能高兴?“那么,接着走吧,”爸爸转过头来说。克莱姆赶紧跟上,他的饭盒在他的大腿外侧砰砰撞着。

“哦,我知道那好像是不怎么样,像我们那样花一整天在下边,”爸爸说,他的声音是温暖的,克莱姆不习惯。“但是,克莱姆森,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属于它。我们两个,现在,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我们属于欧扎克山脉的一部分。”

克莱姆使劲地吞咽,想开个玩笑。“我宁愿是瓦帕佩洛湖的一部分,钓莓鲈鱼。”

爸爸没有作声。

克莱姆轻轻叹惜,几乎是一声呻吟。“或者是我的后院的一部分,和我并没有的小狗玩你仍我抓的游戏。”他的声音像发牢骚那样。他把一块石头踢下他们面前的街。

“你知道你的妈妈不会让你有一只狗的,”爸爸说。“她很宠爱你,孩子,但是”——他皱眉道——“不能有狗。”

克莱姆把他的饭盒摇成一个弧线。“她甚至不会让我做任何事。我会在外面带他的,爸爸!我会喂他吃的还会好好地照顾他——”

爸爸举起一只手,撅起嘴唇。

克莱姆赶去那块石头,再次踢起它。

现在,他们面前的那矿岩碎片垃圾堆高高的就像背部隆起的野兽的鼓峰,衬得楼都显得小了。

“它嘲笑昔日的群峰,它们曾围起它来,给它生命。”克莱姆说。爸爸沉着脸看他。

“这是诗中的一句。我为学校写的。”

爸爸咕哝到,“诗是无关紧要的,”他说。“那听起来很愚蠢。”然后他皱眉道。“派普小姐说你很聪明,我知道,克莱姆。我知道,你的分数高,阅读好。真见鬼,你已经读了比我还要多的书了。”

克莱姆把石头踢向前面。

“我一直很骄傲我是个矿工。你会喜欢它的。铅是这个镇的唯一选择,克莱姆,我们需要钱。如果不是这样,我会让你长大做一名医生。”克莱姆的心急速跳动。也许,他会即刻转身回去。也许,他的爸爸不让他下到深深的黑色中了。

“家里有个医生挺好的,”爸爸说,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硬。然后他笑了。

那么爸爸只是在开玩笑,关于做医生那事。克莱姆把饭盒放到另一只手上,瞥了一眼爸爸。克莱姆可以猜到他正在想埃斯特,还有账单。

现在克莱姆向上看到运动的矿岩传送机就像陡峭斜坡上的一条疤。轨道车倾倒岩石碎物的容载,即使在现在这么早的时候。如果他继续往前走,他将真的要去下到那里然后装填那些轨道车。他注视着一辆轨道车倾倒它装着废弃石头和土的容载。

他们沿着围绕山一样的矿岩堆的路走,当克莱姆看见轧钢机,粉末棚,办公室,井架明显地突出就像支撑天空的绞刑架,所有诗化的想法都没有了。所有的东西都他跟之前看过成百上千次的一模一样,但是它们看起来又是那么不同。更脏,更废旧,有不祥的预兆,就像废墟。

大概有五十名矿工围站着,等待换岗。克莱姆认出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伯纳尔·侯德曼用靴子跟踩灭了一根烟,冲他点点头,烟从他的鼻孔里出来就像一条龙。奥瓦尔·溥伦靠着封装起重捆的井架,滑轮不久将要对人们要挖的巨大的矿石负载发出抗议的声音。埃尔默·舒勒捂着手帕咳嗽。克莱姆把矿帽灯抵在腹部。当他一动,清早的太阳光便擦过安全镍板。他的灯是能看见的唯一的新的银色矿用电石灯。他吞咽了一口,向下看着他的靴子。

“我想我们有了一个新矿员!”克莱姆转过身。那个人他知道,索伊先生。这位老矿工用湿漉漉的眼睛眯眼看向这个男孩。“你害怕吗,小克莱姆森?”爸爸被叫做克莱姆森;爷爷也是。克莱姆希望索伊先生永远不再喊他“小克莱姆森”了。

“不,”克莱姆说。“我不害怕。”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大很假。

“好的,你应当那样,”索伊先生说。

“不要让索伊打扰你,”爸爸说。“他很享受他自己是一个可怕的传说。”他走开了,留下克莱姆和他的饭盒还有老索伊。

克莱姆朝他大声叫。“爸爸?”

“我要到值班班长那儿给我们签到,”爸爸说。克莱姆看着他直到他消失进了办公室。

那一刻,门在爸爸身后摇摆着关上了,老索伊探过身去。黏黏的白发在他白色的病态的脸周摆荡着。他的两颊在没有牙齿的地方陷下去。他呼出的一口气让克莱姆知道剩下的牙在他的嘴里已经腐坏了。

“你知道,我一直在欧扎克铅带沿线的矿场工作,”他说,“从弗雷德里克斯堡到邦特尔。”他有牢骚的声音,在每个单词的开头他总习惯加上一个并不属于单词的额外的h音。“咻”是“你”,“嗨”是“我”,单词里的h音读得很重,比如“为什么”还有“什么”。

现在那老矿工在肩膀上擦擦手背,然后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向东北方,穿过阳光。“都在铅带沿线,”他又说了一遍。他抓抓下巴边上粗糙的灰色胡茬,从上到下地看克莱姆。“孩子,我有一些让你毛发直竖的故事要告诉你!”

老索伊就是那故事之一,让克莱姆首先对黑暗感到害怕。

“大约在四年之前,我的一个野蛮的同事,叫查理·安德伍德,令人震惊地死去了,”索伊开始了。克莱姆再次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也许会救他解除困境,但是没有人。

“查理过去经常驾驶轴笼,不论它离矿地有多么不同的高度。就在他死前不多会儿,他带着我还有一帮矿队的男孩下到地下,开始轮班。我们只在轴笼中下去了一点,就听到什么声音。我们往回返,你知道我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哎呀,那是个我不会忘记的场景。”

克莱姆看着他,摇摇头。

“是查理·安德伍德摔碎的身体。掉到轴笼下两百英尺,他死了。我会再给你讲后面的。”他拍击一下他的嘴唇,好像抑制住讲血淋淋的细节给了他讲话的控制权。

老索伊坐到后面,拍着他的大腿。“你觉得那怎么样?让你焦虑不安了,是不是?”他喋喋不休到。

“是的先生。”克莱姆用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

爸爸走了过来。“走吧,”他说。“领队说我们都被安排好了。”

老索伊站起身。“我们之后再谈,”他说,他把一只瘦骨嶙峋手指指向克莱姆,然后拖着脚步走了。

克莱姆感到恶心。他们走到换衣室里,爸爸给克莱姆看之后在哪里放他的饭盒和干净的衣服。然后他们拿起了他们的工具——鹤嘴锄,铁铲,还有大锤——然后走向升降机。他不想把脚步迈进那个笼子里去。十八或二十个男人压进了笼子,轴杆的操作员关上了笼子的门。升降机颠簸了一次,然后开始下降。克莱姆向上看,透过金属格子窗,他看着日光的一个方块越缩越小,然后消失。他均匀地呼吸着,试图平静下来,抵抗这四面八方聚过来的黑暗。他抓住他的帽子到他的胸前,咳出一个词,一个小的无力的祈祷的耳语。“上帝。”

接下来笼子尖叫着下降了,克莱姆退缩着。他觉得他将要让鼓胀在胸中的尖叫喊出来了而没有人会听见。但是他让它憋在身体里了。

现在矿工们打开了他们的矿工灯。克莱姆看着他们的脸在新的、不真实的光中发生变化。他们的眼睛消失在阴影中,两颊和下巴的骨头从肉中突出出来。爸爸给了克莱姆一个轻推,然后他赶紧把帽子戴在了头上。他举起手,用手掌击打着旋钮,让光亮闪现。小旋钮刮破了他的手掌。他怀疑如果这薄薄的皮肤护层再硬一点,韧一点,他是不是有一天会对此麻木。

接下来笼子突然一顿,停了下来,操作员打开门。人们一涌而出,所有的人都在咕哝着说些什么,他不太能够听清具体的字词。克莱姆跟他们一起出来。几乎刚一下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强烈的污秽的烟味或是别的什么气味就击中了他的整张脸,让他无法继续前行。

有人用肘顶了他的肋骨一下。“嘿!克莱姆!”

是奥托·皮肯斯,一个瘦瘦的脸上有雀斑的男孩,他过去在学校上学。现在他不是那么瘦了,他看起来像个男人,他只比克莱姆大一岁。

“我听说你来了,”奥托说。一开始克莱姆以为他说的是他听见了他尖叫。他不想在奥托面前显出他害怕。奥托拖着脚步走出笼子,转转他的大肩膀,克莱姆跟在后面。在学校里,克莱姆知道他的算术和语文要好过奥托。但是现在看看奥托,他拿起鹤嘴锄轻松的样子,眼神从容就像平和的天气。算术和语文在深深的黑暗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克莱姆感觉到他正盯着看,所以他向奥托的宽肩膀后看去。他想,当这轴笼接触到日光的时候,他会看见这上方的小的光线颗粒。他眯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没有看见任何东西。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克莱姆低下了眼睛,清清他的喉咙。“你怎么样?”他问奥托。

“不错。很好。那,你在学校里也待够了。”他的声音好像什么都知道。

克莱姆看向别处。“可能是吧。”

奥托微笑。“足够的阳光,还踢了不少球,我猜。”

克莱姆盯着他看。也许他还不是一个男人。或者不管怎样,一个男人对此还生疏。

“派普小姐还是出的‘我认为’的题目?”

克莱姆点头。“就在昨天,我读了我写的。”

“我们走吧,”爸爸喊道。轨道车在轨道上等着运矿工们去不同的岩石堆,在那里他们要做白天的清理矿石的工作。沿同样的路线将要从岩石堆运载矿石返回到轴笼,升到地面上用以研磨和铣削。

奥托轻弹克莱姆的帽檐,克莱姆的头猛地闪避。

“你听到他了,”奥托说。他们现在需要超越过轨道车和矿工们的杂音喊着说。“我们走吧。”

矿工们都爬进等候车中,然后机车头开始动起来,沿着坑洞隧道运载着工人。

克莱姆贴近爸爸的耳朵。“人们都在说些什么?”爸爸看着他。“在那后面,在笼子里。”

“我们在说‘祝你平安,’”爸爸说。“人们从故乡带来的这个说法,意思是‘好运。’”他皱着眉头,在想。“但是比好运的意思更多——安全,让你的灯一直保持亮着。”他向克莱姆弯下身体,好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眼睛中有微薄的闪光。“它还能召唤矿井打开它的宝藏。”

“祝你好运还有祈祷你不要穿过门环,”老索伊挤过来说。克莱姆的肩膀扭向他的耳朵。他知道这关于门环和锡矿工的古老传说,一个会轻轻敲门的小男人会引诱矿工走错路,或者也会带他走对的路。

爸爸摇摇手,不屑一顾。“现在,我们也说点别的。当我们在轮班结束时回到上面,我们就说‘到草地上了,’”爸爸说。

克莱姆使劲了吞咽了一口。新鲜的嫩绿的草地,一阵轻风“咝咝”地穿过学校小院中银枫树的树枝,让他非常渴望这一天快点结束。

“吸进了一点甘油炸药?”爸爸问。

“一点。”

“最好是一点,”索伊高声说到。克莱姆希望他远离这儿。“你闻到了甘油炸药的烟气,你将会有剧烈的头痛。一个叫奥蒂斯·米诺尔的小伙子就碰上了,他停了一天的工。”

爸爸没有理他。他轻拍他的手表,抬起眉毛看克莱姆。“三点钟,上午还有下午,你听我说,克莱姆,一天两次,他们要进行爆破,把岩石弄碎,开发出矿石来。然后他们会等四个小时,让毒气清除。所以你不要穿过任何的烟气。”

机车经过紧贴在坑道一侧的几个人。“他们是顶部管理工,”他说。“他们已经检查好后面有没有松动。”

“否则,一个大石块可能会掉下来压碎一个人!”老索伊说。他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就像一只蜥蜴。

矿工们需要在几个位置猛低下头,否则支撑的木材会斜着断裂出来。之后机车停下了,他们中的一些人走了出来。人们看起来似乎都知道要做什么,也知道去哪儿换班。克莱姆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跟着爸爸。爸爸会告诉他该怎么工作。

他们要去工作的地方的高度足够他们站下,宽度足够五个人,岩石像平时那样排列得有足够间隔,不使矿顶坍塌。矿井里闻起来像地里的一个洞,像尘土,直到大部分矿工们都点起了他们的烟,克莱姆被烟气的巨浪猛地呛着了。更糟糕的是,他很快就被日久的污秽的便溺弄得作呕了。坑道中的空气在克莱姆的皮肤上,让他感觉到寒冷,但是他在出汗。还有噪音!爆炸,锤打,铁铲的响声,人们咕哝咕哝说话的声音,以及他们所有其他身体发出的声音,轨道车连续不断地沿着轨道开过的叮当声。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克莱姆对于矿场的第一印象:直言不讳地用《圣经》说,那是个繁忙的小型地狱。克莱姆在那里站住,就好像他会突然燃烧起来。

“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爸爸说。他们开始清除矿石。他们用铲子铲沉重的岩石和矿石到大的金属罐里,这些金属罐装在地下轨道车上,被举起和倾倒进格筛,被压碎、磨碎,铅被萃取出。这就是全部的工作。

***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开始,克莱姆老是想到派普小姐,还有谁会坐在自己的课桌前,还有米基,还有玩球。当他的手感觉到一下蜇痛,他看见自己的手上被磨出一个水泡,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欣喜,他想着自己工作有多么努力,就像一个男人。但是他停止了想任何事。他的头痛,沉闷地跳动着,和工作有一样的节奏:震动——举起——倒掉。

震动——举起——倒掉。

震动——举起——倒掉。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是什么在他的意识里一直跑着,就在这持续不断的“震动——举起——倒掉”中,是那慢的规则的“嘿呦嘿呦,大家伙都在这儿”的歌。他挤出一个扭歪的微笑,想起了琳达·基恩穿过操场时后面跟着一群小怪物,然后他大声吹起了单一曲调的口哨。

“吹口哨是不幸运的,克莱姆。”被吓了一跳,他向上看去。爸爸正站在奥托的旁边,用他的肩膀传送东西。“现在,这里有个男孩子在做个好矿工,”爸爸说。奥托有三个盛满的滚筒一字排开,等着装进轨道车;克莱姆已经盛满了一个滚筒。感到有些丢脸,他把脸转了过去,他的矿工灯照亮了土质的墙。

“不错,”爸爸看着滚筒说。“你会抓住要点的,然后你会自然而然地变得更强大的。”克莱姆看着爸爸,他的脸烧得烫烫的。他们的眼神相遇,克莱姆所看见的东西就像一个拳头打在了内脏。是期待。一种他认为他永远不会达到的期待。

他脱下一只棉手套,眼睛里刺痛,好的感受一扫而净。“我恨这个。”他大声地说出这几个词。“该死的。”眼泪立刻开始流出,他不能使它们停止。他的肩膀颤动着,他的心脏有两下或三下不规则的跳动,就好像这鲜活的黑暗掌握了一切事物,甚至包括他的血液和骨头。他发出了一个有气泡的啜泣。

周围的男人们都在看着他,伯纳尔·侯德曼靠在他的铁铲上,皱着眉,埃尔默·舒勒在摇他的头。克莱姆大声地吸着鼻子;鼻涕流下来流过他的嘴唇,流进他的嘴里,有一股咸和污的味道。棉手套在他的手上挂着就像垂下来的一块皮肤,他高低不齐的哭声填满了矿道。克莱姆转向爸爸,看见爸爸脸上的表情,收紧的嘴唇。然后爸爸瞥向别处,没有说一句话。

所有的人又回去去清理岩石。克莱姆用袖口来回擦着他的鼻子,向爸爸和奥托一块干活的地方看去,他们背对着他,几乎肩碰着肩,他想他要因无聊和无望而尖叫。没有人对他有一点点注意,所以,安静地,他没那么做。当他来到人们进入隧道的隧道口处,他转过身,朝里走去,沿着轨道跑了大约二十步。

他喘着气,把背靠在隧道一边的墙上,闭上眼睛,沿着墙滑下来,让腿弯起来,然后在那里坐下,像一个小孩想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逃脱惩罚。迅速地,他够到矿工灯然后关上了它。

瞬间来到的黑暗就像羊绒一样厚,压在他的脸上,填满了他的眼窝,包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直到他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心脏在重重地敲,他知道这黑暗没有填满他的耳朵,因为他能清楚地听见血液猛冲和重击,还有另一个临近地方的黑暗隧道中,男人们铲东西和轨道车在轨道上的重击声。他吸了一大口这羊绒似的空气。

克莱姆举高手,他的拳头打在旋钮上,灯一下子被点亮了——在黑暗中藏起来是个坏主意,是个愚蠢的、幼稚的想法——他把帽子从头上的一边碰掉了。他摸索着匍匐前进,就像一只鼹鼠,直到他的手找到了帽子,接着他站起来,重重地呼吸着,一只手扶住隧道的墙。现在,转向这边走,他能看见从爸爸和其他矿工们工作的地方发出的亮光,他直朝向它走去,踉跄地走出有着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的那种困惑、令人作呕的感觉的隧道。他看见矿工们向他们的铲子弯腰拱背的样子就像巨魔,没有人抬起头。

克莱姆点亮矿工灯,走向爸爸干活的地方。

“现在几点了?”

爸爸把铲子放在一边,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他说。他的矿工灯闪到了克莱姆的眼睛,有一刻让他两眼发黑。“我们马上要休息一下。你会明白一切并不坏。”爸爸看着他,像是在等克莱姆说些什么。他的牙齿在他污脏的脸上白得夺目。他又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克莱姆的肩膀。“你说什么。不太坏。”

克莱姆深深地呼吸。对于这令人恐惧的地方,他不会想出一个好词去描述它。但是他不会再哭了。

“我想太阳。”他傻傻地说。

“你会习惯的,”爸爸说。他转向老索伊,朝他慢慢地眨了个眼。“说的对吗,索伊。”老索伊张开嘴,油腻的、凹陷的双颊有道很深的裂缝,他们笑了起来。

克莱姆就在那个上午的十一点钟下定了决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做一个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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