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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
“吹蜡烛吧,克莱姆!”埃斯特说,欢呼着鼓掌,跳上跳下。妈妈慢慢地走过小厨房,端着一个燃亮了十三根蜡烛的蛋糕。
“许个愿吧,孩子,”爷爷大声说。他把一只手撑在厨房椅子背上,另一只压进他低低的后背,弯下了他的小肚子。皱纹成扇形在他眼角薄如纸的皮肤上散开。在他旁边,克莱姆觉得爷爷的气味闻起来不像矿井味,他闻起来像木头,他设想一个人应该闻起来那样。
“坚持下去,爸爸,”爸爸说,“让他深吸一口气。”
“我在坚持!”爷爷大声说到。“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得到我的补偿金!我想得到我该得的!”
妈妈轻拍爷爷弯下的肩膀,帮他拉出他的椅子让他坐上去。“你会得到你应该得的,老头儿,”她说。当他坐定,她吻了吻他的有老年斑的头。
之后妈妈朝着蛋糕的方向挥舞她的洗碗布,蜡烛的火光舞动着。“爷爷是对的,克莱姆森,你最好把蜡烛吹灭。一口气吹灭它们,否则你将会一年都是坏运气。快,现在许个愿。”
一滴热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下来,滴到蛋糕上。克莱姆半开玩笑地说,“我太累了,我真希望我从没有出生。”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了个当真的生日愿望,然后他把蜡烛都吹灭了,一共十三根。
爸爸把灯打开,把克莱姆拢住,挤得很用力,很疼。“你会习惯的,就像我说的。你会坚强起来的。”克莱姆的脸变得发烫,脑中浮现出他如何在矿道中哭的画面,还有爸爸转身走开时的脸的样子。爸爸看看妈妈,点点头。“他会学到什么的。他会做得很好。”克莱姆在脑海中看见爸爸和奥托肩并肩地做工。克莱姆不想在那黑暗的地下做得好。他想他的爸爸为他骄傲——但是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任何其他的事。
他转去看了一眼埃斯特。她微笑着,用大拇指尖碰触太阳穴,这是他们之间一个表示理解和同情的暗号。
妈妈切开蛋糕,把它的一大块递给克莱姆,一小块给埃斯特。
“巧克力,”妈妈说。“上面抹着糖霜,就像你喜欢的那样。”
克莱姆盯着在他面前桌上黑色蛋糕的碟子。“谢谢你,妈妈,”他说。她总是能做他最喜欢的,即使埃斯特不喜欢巧克力,但是现在这蛋糕在他看来也不怎么样。
爷爷拿起他的叉子,放在碟子边,全心专注的。他咬了一口蛋糕,然后他开始咳起来。蛋糕的黏状物从他嘴里喷到桌子上。当他把碟子推到一边的时候,叉子咔拉拉地发出声音,即使过了一会儿他仍旧捂着手帕咳个不停。
克莱姆记得爷爷最后一天上班,那是在两年前了。那时他以为他们将要搞个聚会,但是他们没办。爷爷根本不能再工作了,一旦咳嗽变得严重。因为做矿工得了肺痨,他写信给圣詹姆斯铅厂,向他们索要失业赔偿。一个星期寄一封信,自那以后每个星期一封。克莱姆起初还数着寄信的数,后来他不再数了。
爷爷终于缓过气来了,他清了清喉咙。“你许的什么愿呐,孩子?”他大声说。
克莱姆看看围在桌边的他的家人,他们都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好像等不及要听他说。但是他太累了。他的眼睛掠过他们,他能看到的就是在石头烟囱远处那黑暗的厨房角落,他能感受到的就是手心皮肤裂开的刺痛,还有肩膀上强烈的压痛,因为一整天像个土拨鼠一样在地下挖东西,承受着土的压倒性的重量。他看向他碟子里的碎巧克力蛋糕,他想这是任何一个男孩所能拥有的最坏的、绝对是最坏的生日。
“我许的愿是一只狗!”
爸爸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一响。
“你喊什么?”
“我只是想要爷爷听到我,就是这样。”
“噢,他听到你了。我们都听到你说了,我们已经听你说了无数次了,关于这狗。”爸爸说。
“是啊,为什么我不能养一只?”克莱姆的声音很大,哀鸣着,但是他无法控制。“我恨去那下面!我狠透了它!”
爸爸把他的碟子推到一边,看着桌子,重重地从鼻子里发出呼吸。他静默无语地把他的杯子伸给妈妈示意要一点热的。她起身把咖啡拿过来,给他倒了一些。
爸爸抿了一小口咖啡,表情很烦苦,他放下他的杯子,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克莱姆森,”他说,“你现在几乎没有时间去养一只狗。”他把手握在一起,把额头靠在手握成的拳头上。
克莱姆看了一眼埃斯特,想要得到同情。但是埃蒂没有听见。她的下巴变得松懈了,她的胸倒弯曲着好像被从天花板吊下的一条绳子抻起来,她的眼睛显出白色。
“埃斯特出神了,”克莱姆说,他的声音紧急但是平稳。每个人都不吃了,都看向埃斯特。他们等着她癫痫发作。
自克莱姆有记忆以来,埃斯特就有癫痫病,有时一阵阵发作。她眼睛里有种眼神,意味着她就要出神去其他什么地方,然后她就会开始痉挛。这经常会吓坏克莱姆。有时是发作,她会神志出窍,颤抖几秒钟,然后她就会恢复。但是其他时候她会直直倒下,就在地上颤抖起来。那种会让她剧烈疼痛和磕伤的痉挛发作像是会使她完全无意识。她去过邦内·特雷的医院,甚至还上过火车去圣路易斯。
现在埃斯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快速地一上一下,使劲颤动。她的眼珠转着,嘴和下巴在肌肉痉挛。之后安静下来了。她的眼睛清亮了,然后有神了。妈妈拉住埃斯特的一只手轻抚着它。
“你还好吗,亲爱的?”
埃斯特看着她。“我想我得躺一会儿。”她说。妈妈帮她遛开椅子,扶她走过过道。桌边剩下的三个人看着妈妈拖着缓慢的脚步领着埃斯特往房子后面走,妈妈轻声说着温言软语。
爸爸叹了口气,他的肩膀低垂着。他用一只大手揉擦过他的脸,摇动他的头好像要把它擦干净,然后他用一只手指指向克莱姆。“你看见了吧?这个女孩,颤动的,发抖的?下一次你再想发泄和抱怨你的命,你可能要想一想她,嗯?”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变了样。以前,他听起来是为克莱姆和他一起下矿而骄傲,但是现在他听起来疲累,而且愤怒。
“挖矿就是我们做的事。我们有埃斯特的看病账单,我们还要吃饭,现在是时候要你来帮帮忙了。”
妈妈回来了,坐在桌子边。“可怜的孩子,”她说。然后,“你不喜欢你的蛋糕吗,克莱姆森?”
“它很好,妈妈,”克莱姆说,但是他不想吃。埃斯特有病这不是她的错,他知道。她得病是一件糟糕的事。他们定过他们的特殊暗号——大拇指碰太阳穴,像鹿角一样——因为有一段时间她病得太重了,不能说话。当然这不是她的错。但是,克莱姆想,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还有其他挣钱的方法,”他嘟哝到。
“什么?”爷爷靠过来,冲克莱姆的耳朵大声说,好像克莱姆是那个耳背的。
爸爸把手拍在桌子上。“如果你说的是刘易斯·皮特和像他那种人,儿子,你最好再想想清楚。”爸爸伸了一只长手指指向克莱姆,低声又严肃地说,让克莱姆打了一个颤。“刘易斯·皮特是个走私犯。他和他那类人犯了法,他们把摩闪威士忌运到阿肯色和圣路易斯。现在,我不是判断一个成年人有时候是不是该喝酒。禁酒是《圣经》狂热者和政治家的任务。但是当他们开枪射杀警察,破坏稳定,那就……”他在寻找一个词。
妈妈站起身。“没有人知道如果他们那么做了会怎么样,”她说。
爸爸看了一眼妈妈,然后隔着桌子长长地看了一眼克莱姆。“你现在十三岁,你有能力了。就是这样子。”他拨弄着他的叉子,用手指压每一个齿,然后把叉子放在碟边。
妈妈用手抚摸着克莱姆的脖子后面,然后她开始摞碟子。“我知道你今天累了,克莱姆森,而且什么都是新的,但是”——她看一眼爸爸——“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在那地下面。你就干就好。”她把另一只碟子放在碟子堆上。
“还有,”她说,“我从来不会在这房子里养一只狗。”第四只碟子被摞在了堆上,顿顿地一响。“不是在发生什么事情后才不让的。”
克莱姆叹了气,爸爸的嘴唇收紧了呈现出苦相,爷爷大声道,“她说什么?”
妈妈没有回答爷爷,她冲着爸爸摇摇一只叉子。“克莱姆,给我那个。”她把叉子转向儿子。“不要叹气,不要转眼睛,克莱姆森。”她盯着他们两人,还有爷爷。“说我迷信吧,是不是?”她点点她的头。“我看见我看见的,不出一星期你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她将要把事情重新说一遍。关于她嫁给爸爸前的孀居生活。关于那只幽灵狗。
妈妈来自丘陵地带,嫁给的不是爸爸而是他的弟弟,贾斯伯。秋日的一天,刚结婚有孕的她看见一头巨大的黑色野兽,她发誓那就是那只幽灵狗——一个吓坏了有迷信思想的山间村民的凶兆。一个星期之后,贾斯伯发热而死,留下她独自一人带着他们的孩子。后来她就嫁给了爸爸,给了克莱姆一个活着的父亲。
爸爸下颌的肌肉动起来,他清了清喉咙。“我帮你整那些碟子。”
现在埃斯特进来了,美丽的头发顺滑地薄薄地在她的脸颊两侧披下来,她穿着浮泡泡的睡裙,微笑着好像世界上一切运行顺利。她跑到克莱姆身边,往他手里塞进了一个小的椭圆形盒子。
“哦!”克莱姆让她看他手里的水泡。他往手里涂了些油脂,但是它们仍是十分地刺痛。
“对不起,”她说。“那我来帮你打开它。”
埃斯特撕开纸,像是她自己过生日拆开礼物那样渴慕不及。她打开盒盖。
“一支钢笔!”她说。
克莱姆对她微笑着。“好吧,让我看看。”他把钢笔放在自己手中。它是支宝蓝色的墨水笔,带着银色的钢笔尖。笔杆凉凉的很光洁,蓝色里满蕴着更深的蓝,就像薄暮的天空即将入黑的时候。这是支很好的钢笔。
“谢谢你,埃蒂。”
“这是我们所有人给你的,”她说,“但是是我去米勒店里挑的。”
她微笑着,对自己自豪。
夜里,两个孩子坐在克莱姆的床上,一头一个。
在卧室的光下,埃蒂的脸色很病弱。她眼底深色的圈看起来就像操场上打架后的残兵败将。
“你脸色很不好,”克莱姆说。
“哎呀,谢谢。”她使劲堆出一个小小的笑,然后撤来身下的毯子,盖在一条腿上。“我之前犯病了。”她说。
“今天吗?又犯病了?”
她点点头。“在学校回家的路上。别跟别人说。”
“好吧。”他用大拇指轻轻拍拍脑袋的一边,对她保证。
“你永远不会猜到是谁帮了我。”她拽住毯子。“脸上那样的那个女孩。”
“弗兰肯斯坦?”
埃蒂点头。“那会儿我正在美因街上走,我感觉到马上就要犯病了。接下来,我躺倒在地上,她正在场,在我旁边,就伏在了泥上。”她躺回到床上,靠近克莱姆。“我看见那疤了,”她小声说。“离得很近。”她挪回去,又拽过去那毯子,她的脑袋靠向一个肩膀。“克莱姆?”
“唔?”
“你有没有在学校里叫过她?”
克莱姆点点头。
“我也叫过。我真希望我没叫过。”
“我也是,”他说。
埃斯特把腿沿着床边伸出到她前边,脚趾摆动着。“你实际上许的什么愿望,克莱姆?”她说。“当你吹灭蜡烛的时候?”
他看着他的手,放在他的膝上张开着,起着水泡。
“哦,埃斯特。”他看向她。“我许的愿是我不用再回去。”
她坐进些。“那儿很差吗?”
克莱姆再次低头看看他的双手,看那些水泡,然后拽下一块掉了的皮。灼痛。他把手垂在膝盖上。“在那下面,我感觉我要死了,就像我已经死了,被埋了。”
埃斯特皱着眉。“那真惨,克莱姆,”她说。突然她的眼睛睁大,她拍了一下手。
“或许明天你会在树上看见一只红雀,”她说,“然后你可以再许一个愿作新添之喜。”
妈妈跟他们说过红雀。她说,如果你在树上看见一只红雀,你就立即许一个愿望然后扔一块石头。如果鸟往上飞,愿望就会被同意。如果鸟往下飞,愿望就永远不会实现。
“我会留心的,”克莱姆说。“我希望这些水泡可以消失。”他把两只手都伸出来给埃斯特看,手指和掌心交接的地方已经被摩得掉皮了,破损了。她仔细地研究他的手,像个医生那样,非常认真。
“它们确实看起来很不好。”
奥托之前看过他的手,在下班前的时候。“看看我的,”他说,他摘下他的手套给克莱姆展示他的老茧,硬得像个男人的手。克莱姆为他柔软的皮肤而惭愧。现在埃斯特很担忧,这让他好受点了。还让他有一点骄傲。
她从他床边的板条箱拿出矿工灯——她试了四次——她把她戴在了自己头上。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笑了起来。
“我不应该浪费电石。”他说。他把矿工帽从她头上拉下来,用他发痛的手把灯关灭。“爸说的。”
埃斯特在克莱姆的床的一边伸展胳膊和腿。“给我讲个故事吧,”她说。
克莱姆看向天花板。他在想对一只红雀许愿,还有呆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他在想睡觉。他看着她,想说不讲了,但她的大拇指尖触摸在脸的两边。
“好吧,”克莱姆发发慈悲心说。他拿起她给他的那支美丽的钢笔,查看盘绕涡漩着蓝色的笔杆。
“曾经有个非常小的公主,不管怎么样都睡不着,”他开始讲了。
“哦,好呀好呀好呀,”埃蒂说。她扭转她的肩膀,把她的腿转个圈移动到另一边。
克莱姆微笑着看着她挪动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很容易开心。他给她讲关于一个公主从来不能入睡的故事,不论她听多少次睡前故事都不管用,还有一只鸟从来不能唱歌的故事,不论他在早上起得多早。
克莱姆对埃斯特微笑着。她就像他给她讲的故事里那个公主一样。她总是听他讲故事。如果不是为了她,他怀疑他起初根本不会讲什么故事。他讲的故事结尾是关于公主睡着了,小鸟也会唱歌了。
“公主听见了红雀的歌。她发现一件极好的事,那就是:平静。她第一次发现,睡着是很好的。”
埃斯特皱起了眉。“她死了吗?”她问。
克莱姆摇摇头。“没有死,”他告诉她。“是睡着了。”
“好吧,你应该把故事的这一点讲清楚,”埃斯特说。
“好吧,”他说,他又把结尾讲了一遍。“公主第一次想,睡着了真好,然后休息,然后在第二天再次醒来,看见万物的样子。它们大部分看起来还是那样,太阳将会像它一直以来的那样升起,但是事情有一点点不一样。那就是她听见了鸟儿的歌唱。”
“讲完了?”埃斯特打着哈欠说。
“讲完了。”
埃斯特又打了个哈欠。“这是个好故事。你最好把它写下来。”
她说了晚安,沿着绳子拉上了将房间一分为二的那条毯子。克莱姆把灯关了,躺下来,合上了眼。他太累了。他的肩膀发着疼,他的脖子感到很紧,好像如果他转头转得不对,它就要裂开和折断。他想要睡着,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他不能。
他捶了几下枕头,想要再次休息下来。但是不好受。他的腿和胳膊跳着痉挛着几乎跟埃蒂一样严重,好像他还在做着工,投下铁铲,使劲地拉回,全都是土。然后一次。又一次。
很晚了,几乎进入深夜。他打开他的矿工灯,打开旋钮,旋亮了灯。然后他从板条箱里拿出一捆纸,为埃斯特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当他写完的时候,他拿出了《彼得·潘》。派普小姐在书的前面写了一行字。他读着它,脸部肌肉搐动着。愿你拥有很多属于你的惊险奇遇。
“打开灯,克莱姆,”爸爸第二天在班上说。他们刚从升降机的轴笼里出来,到现在一切的事情进行得跟昨天一模一样——当升降机操作员让轴笼下降时,头顶上方形的日光灯畏缩地虚闪着,抽动的胃,恶臭的气味,奇异的打招呼的声音:好运,无处不在的黑暗。
克莱姆毫无表情地看着爸爸。爸爸伸出他的下巴,他放大眼睛,眼神跃过克莱姆的头顶看向一个地方。灯。克莱姆把矿工帽摘下来,当旋那旋钮的时候,他的手尖锐地疼,但是灯没有点亮。他又试了一次。
“这儿,我来。”爸爸说。但是他也没有燃亮那灯,然后克莱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昨晚上看书把燃料用完了。他睡着了,那灯一直着着,电石膛里的火用尽了燃料直到它熄灭。
“你怎么会把电石用完了?”爸爸的脸显出疑惑。“我们昨晚刚把它们填满,应该能坚持四个小时。”
克莱姆抬头看着爸爸,耸了耸肩。
爸爸仔细盯着克莱姆,把矿工灯又递回给了他。“好吧,把它填上。”
克莱姆轻轻拍了口袋。那里面有些东西,但是没有一个电石锡罐。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他的生日钢笔。它从他手里滑下去,掉进土里;他跪下去拾起它。
爸爸沉下了脸。“你记得带一支笔,却不记得你的锡罐?”他把他的口袋破布拉出来,用它擦他的鼻子和嘴,然后把它放回口袋。“我们应该怎么应付这事呢?”
“唔,你应该填满它。”克莱姆说。
爸爸的嘴唇皱到一起,在胸前交叉双臂。
克莱姆感觉到面红。他可以想象出牛奶瓶形状的锡罐立在门边的地上,满载着两筒的联合电石,足够持续到上班。克莱姆把帽子放到头上,看向四周。“附近有足够的亮可以看见,”他说。隧道顶正中有一串电灯亮着,足够不使黑暗占据一切。
“不,克莱姆,你不能指望靠它们,”爸爸说。“它们时而亮,时而灭。在这下面你要自力更生。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把头挺直,让你的光一直平稳。这是引以为豪的事。别借债,莫放债[1],《圣经》,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说的。”
“是,爸。”那是莎士比亚说的,但是他非常知道不应该说透。
“你去仓库多拿一些来,还有你的工钱就没有了。”爸爸用铁铲划了一条深刻的线,然后把把铲头杵进污泥里。
克莱姆走回向升降机轴笼那里。
“嘿,克莱姆。”是奥托。他拉出放在后裤袋的随身小瓶,递给克莱姆。“用它装吧。我的够了,我想。”他轻轻地摇晃小瓶。克莱姆犹豫要不要。
“拿着吧。我打赌你以后会帮我忙的。”
“记着这事。”克莱姆接过小瓶,把灯管底装满,然后把小瓶递回去。“非常感谢。我不会再这么做第二次。”
“我知道。”奥托笑了。“就只做一次。”
克莱姆让钢笔滑进了口袋,然后开始挖土。
[1]“Neither a borrower nor a lender be.”是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