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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小院
“拿给我那个锤子,好吗?”奥瓦尔·溥伦打断了克莱姆的沉思。他们在一家新教堂工作。克莱姆拿起锤子,把它递给跨坐在一根横木上的奥瓦尔·溥伦。
“它建得很快,”溥伦先生说。“你砌砖砌得不错,克莱姆森。”
克莱姆点点头,把一堆灰泥拍在一块砖上,铺平它,把砖块放在摆好的一行砖上,拿起另一块来。皮肯斯太太要克莱姆给奥托写些悼词。他写了一些话,但是不知道开始说些什么。他摆好了另一块砖。然后是又一块,又一块,数着砖块,像埃斯特数着她的宝物。一块为奥托·皮肯斯。一块为帕奥遗憾的接东西游戏。一块为埃斯特的白亚麻色头发。一块为林迪毁坏的脸颊。
“还给你锤子了,”溥伦先生说。克莱姆接过来它,把它传给了米基的父亲。一块灰泥污点弄脏了奥尔森先生美观的皮鞋。他记得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跟米基说过话,那时他想那样一个家庭永远不会遭受厄运。但是每个人都遭受了。
克莱姆把胳膊伸展高过头,抻拉测试着他肩膀上还未坚实的肌肉,他看到翻车机向上走。一旦那里被清理好,矿井被修复好的时候,美国B矿场的工作还会重新开始的,工人们上短班,那样所有用得上的男人们都会去清理矿石和帮助重建小镇了。
他放下手臂,用衬衣袖口擦擦覆着灰尘的嘴唇,拿起泥刀。
之后,克莱姆带着他的晚餐桶来到山上,到了学校的废墟,在那里他会孤单,安静。他很饿,但他连尝都不尝就吃进食物,坐在废物和一把钢琴凳上来自各个地方的杂物中间。他看着被毁坏的建筑,在那里他在派普小姐的陪伴下度过了好多快乐的时光,还有那永在的,他们的肩膀上方,那戈金山山顶。从这里,他可以看到龙卷风行经的路径,从山的南面直经过学校校舍,把它撕毁得破烂,分裂那来自于另一场龙卷风的孤单的西黄松,然后快速大略向下移动到美因街和米勒街,咆哮着扫过小镇。爷爷说那声音像十二辆运货火车;妈妈该有多害怕啊!还有林迪。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脑海中想什么?如果他好奇她是否会有一刻想到她,他会感到羞愧。
当他吃完午饭,他靠在坚固的大松树的树干上休息,静静地站着。爷爷曾把他跟树相比;他很高兴龙卷风没有把它毁了。阳光温暖了他伸出去的双腿。他闭上了眼睛。一只虫子嗡嗡飞过他的耳朵,他不在意地朝它重重一拍。他听到锤打的声音从山下传来,然后是轰隆一声。一组工人在矿场清理杂物,为继续工作做准备。
他刚才一定睡着了。他从梦中醒来。
一个老女人跪在他身旁,一条毯子从她头上拉下来像是一条披风。她说。“克莱姆。”
他一惊,坐直起来。他嘶嘶地呼吸着。
“克莱姆。”
她把毛毯拉上去,他看到了她的脸,结了疤的脏的脸。
他一定是睡着了。一个梦!但是——
“你是个鬼吗?”他问。
她摇摇头。
“你不是个鬼?”
她一拳打在他肩上。“不是,蠢货。我不是个鬼。是我呀!”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块石头,她靠向他,抓住他的双臂摇动他。“是我!”
林迪!是林迪!
他把手臂环在她身上把她推倒。“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他喊道。“我们到处都找了!每次我挖新的一堆碎石的时候,我的肠子都到了喉咙里,想着我会找到你的尸体!”他松开手,看着她。“你没有死!”
他们笑起来,她坐起身。她的呼吸很差。他好奇她是怎么照顾她自己的。她告诉他她是怎么被风吹走的,但是平安地落了地。
“为了一个龙卷风,我说。”她看向一边。“你对我发火?”
“不!不,我没有发火!我可能会发狂,但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靠向她,他们的额头碰到一起。他把他的手臂揽住她,把她拉近。“你死了,这太可怕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把她的脸靠向他。他想要吻她,用他的手指画过她的疤,但他突然感到害羞。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他告诉她他那晚去找她,时间就很长。他的心砰砰地重击着,很长一段时间。
“奥托死了,”他告诉她。“还有帕利。”她用力顶着他的头,他忍不住看她,她的手,她的头发,她的脸。
“你知道,你的疤看起来有点像一张密苏里地图,”他说。
他的肩膀沉下来,她盯着他。“你刚才说我的疤看起来像一张州际地图?”
他点点头。
“你是‘得放在盆里重重地敲打的’。”
克莱姆笑了,把手伸向她。“来。我们回家吧。”
林迪没有动。“不,”她说。“不,我没有家。克莱姆,听着。我已经死了!”她出奇地露骨地笑着。“我死了!我不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在,我什么也不是!”她的眼睛闪着。“这是我的机会!我摆脱他了,没有人对我高声大叫除了你。”
克莱姆看着她。
她再一次扶住他的肩膀。“克莱姆,你也解放了。你明白了吗?”
他摇摇头。“我不明白——”
“这个矿场关了,克莱姆,”她说。她的声音变得急迫。“你明白吗?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他歪过头,斜着眼睛看着她。“我不明白——”
“克莱姆。”她跪着挪动膝盖,把毯子扔到一边,抓住他的两只手臂,手指扎进他的肌肉里。“你可以实现你的心愿了。看着我。你可以逃离矿场。这就是你怎么逃出去。”
他急促地吸口气。
“火车势不可挡地来了又走,”林迪继续道。“一辆救援列车今天下午将会离开,开往圣路易斯。我们可以登上它,简单。我有我藏的钱,我们可以走。”
他的耳朵里响起来。各式各样的画面接连环绕在他的脑海中。再也没有地下深深的黑暗。再也没有碳化物的恶臭。
“走啊!跟我走!你不明白吗,克莱姆?”
他站起来,感到世界在快速飞驰。
“是的!是的,我们一起走!”他可以发誓他看到了一对小鸟歌唱着迎风飞上天!红雀?在唱歌!
“我要走,去找我妈妈,”林迪说。“我会找到我的弟弟或妹妹。”她满面笑容,非常自信,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她的“死”把她变成充满希望的一个人。真正的希望。克莱姆的脑海里上演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他把手伸出去,她握住它们。
“我们做我们自己的家。”她说。“一个真正的家。”
说这个词的时候,什么东西从内部转变了。家。什么东西尘埃落定了。
林迪抓着他的两只手。“火车在3:10发车。”
他的家。爷爷糟糕的咳嗽,龙卷风之后更糟糕了,还有妈妈的牙。爸爸在好转中,甚至在家里给妈妈帮忙,但他仍很虚弱。脆弱的锡箔屋顶,地下的矿石,轴笼,工作,坟墓——所有他不能走的理由。
太阳移到天空的另一边,天黑了下来。影子延展拉长,即将到来的火车鸣起汽笛,长而慢。一组工人在矿场清理碎石,发出不可更改的一声轰隆。狂热的兴奋和喜悦的龙卷风让他体内翻来覆去,把他丢在原地,又突然地干脆地,消失了。他麻木地站在那里,握着林迪的手。轻轻地,他放开了手。
“克莱姆?”
他把她拉过来,抱住她。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遭毁坏的学校。那在班里的最后一天,在那儿,他本应该告别做一个男孩。但他没有,不是那一天。是这里,现在,在这一天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这让人受伤。转身背向这个机会,这让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