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树丛
秋天来了。漆树和黄樟变成了红色和金色的,而深绿色叶子的橡树和糖枫仍在夏天不愿离去,紫珠长长的伸出去的枝上挂着重重的糖果颜色的果实。
这天是克莱姆休息的日子。他爬上矿场利克溪边的一块石灰岩大石头。到处都是树林,河水里有好多石头。他和爸爸已经攒了上百个了,用篮子和手推车拉着它们,爸爸用这些石头在厨房建了一座烟囱。他用灰泥在石头间楔了一个木钉,妈妈可以挂她的围裙。克莱姆笑了。看起来爸爸像是总要运石头和挖土。矿工的生活是他的!不是克莱姆的。当他读《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时候,他想要造一个木筏然后漂流走。当他读《金银岛》的时候,他想要做一个海盗。这些能让他逃离出矿工的生活。
帕利吠了起来,克莱姆从他所及的树丛的位置给帕利扔过去一根木棒,矮树丛不很粗。
“去吧,帕奥,接住它!”帕利跑起来,当他跑起来的时候激起了一对雪松太平鸟。木棒落在一棵丁字树旁,克莱姆总是那里玩。树的主干从地底下生出来,然后有个明显的向左直转,指向河床那边,就是印第安人很多年前种植它、标志着有好泉水的地方的那个方向。
帕利用牙捡起了木棒,然后用嘴全咬住。
“好样的!现在把它带回来!”
帕奥盯着克莱姆,眨巴着眼睛。一阵轻风吹刷过他红润的毛,就像乳草突然长出来,然后他转身,小跑着叼走了木棒。
“噢,帕利!你应该把它带回来!”
克莱姆跟过去,爬上丁字树,爬进紫荆和山茱萸的深处,越过花丛,下到渗出清凉的水的河床边。
“帕奥?帕利,你去哪儿了?”克莱姆的声音在河床的石头间回荡。他又走起来,他的帆布鞋在溪流中沉重地运动着。他在一块石头上打了滑,差一点就倒下去。
克莱姆听见一个回答的叫声,但是它闷闷的听不清,而且离得很远。在河床变窄的位置,他跟着那声音,俯下四肢钻爬过去,在刺更多的灌木丛中划伤了。帕奥的叫声再一次出现。克莱姆沿着水道弯曲的地方爬,向更深的凹进去的地方中找去。
他停下来,站在原地听,让他的心跳慢下来。风有一点变大了,黑暗降临在四周,他并没有注意到黑暗已经到来了。这种黑不是矿下那种完全的黑,克莱姆不害怕,真的,并不。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带着一只手电筒和一包苏打饼干,以防万一,现在他把手电筒从他的帆布背包中拿出来。
“帕利?”他向吹着的风中喊去。一个小树枝突然折断,他立刻转向这声音。豹?他打开他的手电筒,看向四周,重重地呼吸着。
河床里冒着泡泡的水常有欢乐的潺潺声,现在听起来更响了。附近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克莱姆吓了一跳。也许是只青蛙。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奇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前他在树丛里听见过的非自然的声音。笃——笃——笃的重重的声音。他认为是山鹬啄啄的声音。他听着。笃——笃——笃又来了。不。比起啄啄的击打声,更像是一种隆隆的重击。然后是烧东西的味道。还有其他的什么,像是妈妈的生面团的味道在接近,但是是酸的。重击的噪声有规律地大约每间隔十秒来一下。他的心也像被舂捣着,在他向那声音走去的时候。什么东西这么吵呢?此时在黑暗中,他沿着小溪匍匐前进,大约到了溪流的又一个转弯处。这时他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关上了手电筒,趴着伏下去,藏在一个矮树丛的后面。
一盏灯笼在他面前把黑夜燃亮。一个巨大的柴火炉样的黑色水槽,踞在溪边水平位置的中央。一支管道从里面伸出来,延伸到几个大的硬铁环桶处,管道链接着一小块地。烟和蒸汽嘎擦噶擦地升向这奇妙装置上方的空气中,就像这里有它自己的天气系统。在这装置的一头是一个帆布的简易小屋,上面盖着一堆毯子。
克莱姆环顾黑夜里的四周。没有人。但是这毯子堆,笃笃声,点亮的灯笼都在告诉他有人刚刚离开,而且很可能会随时回来。他爬得更近一点,非常轻声。
一个盘根错杂的结构从一个圆桶向外伸出,然后滴入一个泥做的壶中。还有一些水壶和它一样,连接着在旁边。又是笃——笃——笃,他吓了一跳。他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摩闪酒蒸馏间。
现在他站起来,距离那黑桶非常近。他伸出一只手指,触摸到铜的管路的末端,那里有液体正在滴出。他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他拿起水壶,抿了一小口,灼到了他的嘴唇和喉咙,一直到他的内脏。
有声音。他放下水壶,手脚并用地爬向低的灌木丛里,心脏怦怦直跳,使劲地大口喘着气。一个男人走到空地上,拿起管路末端的水壶,往里面探看,然后又拿起另一个。他转过身。灯笼的火光偶然照到他的脸上,黄色的平脸上有着黑色的凹陷。一个维修工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长长的垂下的胡须从嘴两侧向下拖着。
男人嘟哝着立住,把拿下来的水壶放到一棵树边,克莱姆看见那树上有其他好多水壶。一只来福枪斜靠在树边。
现在第二个身形来到空地上。一个女孩。她转过身,走向灯笼的光线里。深色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她一半的脸。一条破烂的裙子只勉强到她裸露的膝盖。她把头发抖一抖,克莱姆看见了那可怕的伤疤。是学校里那个被他们叫作“弗兰肯斯坦”的女孩。克莱姆想起来,当埃蒂身边没有一个人帮助她的时候,这女孩是怎么帮助她的。琳达·基恩。
什么东西突然断了,跟着是毛沙沙的声音。男人的头猛地转过来。他对女孩说了什么,然后突然一下,他的胳膊够到来福枪。克莱姆屏住呼吸,凝视住树丛,他的心脏重重地锤击着。那不是豹子。帕奥的尖头鼻在暗光中出现,吸吸嗅着。
摩闪酒男人把枪拉到他的肩上,顺着枪管看去,瞄准到树丛里有溪流的那一边,克莱姆正藏在那里。“谁在那儿?”他大喊,他的声音低而粗糙。琳达·基恩移到了树的后面。摩闪酒男人把的脑袋快速对准,朝他面前的空中推动来福枪,伸长脖子看那里有什么。
然后一切都出乱子了。帕利跳出了河边。男人大喊着,瞄准了。克莱姆手脚并用地从他藏身的地方爬出来,喊道:“别开枪!帕奥!帕利,别!别开枪!”
摩闪酒男人转过头,他的枪对准克莱姆。“谁在那儿?”他喊到。下一秒帕利向那男人扑去,击中了他的致命点,把他击倒在地——梆!——枪开了。帕利深深地咬了一口在男人的腿上,男人高声喊道“谋杀了”。
接着帕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克莱姆,克莱姆转身就跑,他们两个在树丛里冲撞着,男人的惨叫和笃笃笃的蒸馏器的声音在周围,在河边的石头上碰撞着,克莱姆的脚重踏着,他的心重锤着,尖叫声跟在他和小狗的后面,一路跟出了这块凹陷地带。
他们摆脱了他。帕利的牙齿咬的洞在他腿上发出剧烈地疼,他不能跑太远。克莱姆可以想见摩闪酒男人在伤口上倒上大量的酒,在他浓密的胡须下发出痛苦的表情。那女孩——琳达·基恩——懂包扎伤口吗?她是他的女儿吗?关于这奇怪的安静的女孩,他听到的故事之一是她在树丛中的一次爆炸中落上了这个疤。是那蒸馏间爆炸了吗?他看见克莱姆从水壶里呷酒没?
终于,克莱姆碰到了丁字树,他如释重负,这树是一个即使月色昏黑他也能认出的地标。他放下手电筒和苏打饼干。克莱姆坐在大树干的长凳上,等着他的心脏缓下来。帕奥喘着气,嘴里滴出口水。他在克莱姆的大腿上蹭着他的口鼻,克莱姆在小狗的头上平顺地抚摸着。“好孩子,好狗儿。”
帕奥跑开了,然后用牙齿把木棒叼回来。他翘起他的头,眨眨眼睛。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帕利?”克莱姆说。他还在颤抖,但是帕利看起来很好,很友善,就像他没有向用一只来福枪指向他的男人发起过攻击并救了克莱姆的命。他欠帕奥一个接东西的游戏,如果那是这小狗想要玩的。克莱姆接过木棒,把它扔开。帕奥追进树林中,一会儿就小跑着回来。他把木棒放在克莱姆的脚边,咧开嘴笑了。
“对了,就是这样,帕奥,”克莱姆说。他的手颤抖着抚摸他丝绒般的耳朵。他已经习惯了他潮湿的软毛的气味,小狗打喷嚏的声音和鼻息。黑色的强韧的牙龈。小狗双脚底部干的嗒嗒的圆形脚垫,和爪子奇怪的气味,后来他终于把那气味断定为苏打饼干的味道。
“好狗儿,”他说。
***
他睡得很差。
摩闪酒男人的咒骂仍在他的脑海中叫嚣着。当他们逃跑并留下他在丛林中流血的时候,“我会找到你的!”他大喊到,“我会杀了你还有那该死的狗!我会杀了你们全家!”
但是,不是摩闪酒男人的恐吓让克莱姆在那晚晚餐的餐桌上保持安静还有睡不着觉的。他知道当他偶然遇到这蒸馏间后他应该做些什么了。他应该赶紧远离那里。但是他没有。他匍匐着靠近并尝了它。那摩闪酒烧灼了他的嘴,他想起那味道意味着什么。钱。他想到跑进树丛中,远离爸爸和矿场,还有病了的埃斯特,妈妈以及她的山乡村民们的迷信,还有爷爷的干咳,他的肺满是矽尘。向钱跑去。
躺在他的床上,克莱姆看见他自己趴在地上像一只鼬鼠那样挪动向蒸馏间。狂热地想了一会儿,他现在突然羞耻地意识到,他想要的是海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