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何谋高地呈现西高东低的地势走向,东部较为平整,子邛山脉西南的一块更是平川万里。高地西部的丑坡又高出周围一截,地势不平整,中南部多沼泽、丘陵。墨缠一族居住在这里,同亢书、奂夫他们形成了明显的界限。
绕过断当山余脉伸延而成的寡峦,再往下就是犽谷,三复镇就位于宽敞的谷盆中央,楚桓从陡坡往下骑行,不觉闭上眼睛,他对这快速下滑还是适应不好,有些轻微眩晕。
天已黑了,白鲁马再厉害再能干,也不会在黑暗里疾行,眼下路已不陡,穿过前方一大片贵相杨树,沿着林边大道继续走,前方不远就是三复镇主城了。
周遭的青翠草地收敛了很多,只在温暖的夜风中微微摆动,不再迎着灼热的日光起舞,摆出扭捏的姿态欢迎到访的客人。
不过,白鲁马上的灰衣少年楚桓对此毫不在意,他迫切的想回到佘邑,搞清楚那里发生的事。强盗如果现身,般师父肯定会亲去对付,只是一路听闻,让他觉得这次作乱的人并不好对付。
进了三复镇,就有一阵乐曲入耳,“倾杯来哎……”,楚桓听不太清。已是戌初,三复城居然有这般热闹,歌声飘荡,令人振奋。
楚桓只远远地听调,就喜欢上了这曲,它灵动细腻,音浪百转,传情千回,调式相当奢华,配器上鼓管花样也多。词不明白,但曲子的高低变化已被楚桓摸了个通透──他对音乐向来敏感。
再靠近些,声音来源是一处红门金匾客栈,进去后高墙大院,三层三圈客房都装饰得有些奢华。比这更气派房屋,三复镇还有,楼宇亭阁的规模不比大复镇差,商贾也于近年多了起来,虽名曰“镇”,但在整个何谋高地,也算得中型城池了,只不过墨缠遭受不公待遇,当权者禁止丑坡地名带有“城”字,在那些人眼里,墨缠没有本事建设、经营大城,不配拥有跟亢书、奂夫一样的名号。
楚桓打算在此歇息一晚。
“倾杯来掩,黄花离分惟郎;劝引东风,莺歌心事猜重……”
院里,十几个年轻男女在吹唱,围着一帮人在听。
这词四六字交替,跟以往的民谣大不相同,楚桓听其中意思,多是些无病呻吟、拼凑情义。
“陆企!”他突然冲庭院中央的戏台喊道。
见没有回应,楚桓挤过人群,朝台上唱曲的年轻人又喊了几声,马上被身边的胖子拉住了。
“我说,小兄弟,他们在卖力表演,你有什么事不能待会再说。”这胖子看起来也像个斯文书生,垂向两边的冠脚细长圆结,分明是一名乐师。
楚桓询问:“胖哥哥,你们这唱的是什么?陆企怎么也在这边?”
“练习雅喉啊,你不懂?只是你听得少,陆企是你朋友?”
楚桓点头,“我俩是同学,在佘邑学堂一起读书,他并不擅长音律,为何来干这个?”
胖子说:“这是时下最优美的曲式,配上工整华彩的词,学好了这个,比读经书强多了。”
这时,台上终于息声了,陆企欲跳到楚桓后背上,被楚桓机敏地躲开了。
楚桓一把揪住他,问:“你这是来三复干什么?不好好在家读书,不怕安伯伯责怪吗?”
陆企拍拍楚桓肩膀,兴奋地说道:“你到庞城做事期间,我去礼文院参加考试,还是不中,我现在想,之前让你考功名也是不对的,再努力读经书,也只能在墨同府的派设机构谋个小职。”
他又看着登台的胖子,说:“那是倪兄,三复的大乐师倪雄之子,我跟他学雅喉,正好能将骈词发扬光大,你可知,夹骏达在亢书爵地唱骈词,出尽了风头。”
楚桓挤挤眉,“怎会能?唱骈词就叫雅喉?就是步五郎推崇的那文体吧,我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句。话说回来,家乡怎么样了,你不随我回去看看啊?”
陆企跟倪胖子抱拳示意,又转过头,“你也知道草贼的事了,小玄镇损失惨重,段家庄被洗劫,我走的时候,咱们佘邑也没发生什么,即便猾王帮杀到佘邑,大长老不是已经带人去了嘛。”
楚桓耸耸肩,“贼众能一举干掉段家庄,除人数不会少外,能耐也不小,我担心师父他们。”
陆企道:“官兵去了就问题不大了,不管是猾王还是宦狼,都敌不过墨同府,至于般师父,他还在悟他的秘法呢。咱们俩去了也帮不上大忙啊,你功夫还好,我那两下子你也知道,般师父最瞧不上我了。”
“那是你不认真学!三复官衙没出新消息吗?”楚桓问。
“只在昨天早晨发了一通告,道是乱贼从佘邑东南一村庄经过,抢了几户人家。也没说伤亡情况。哎,我看他们只是跟段家庄有仇,官兵一去就怕了。”
见楚桓在沉思,陆企补充道:“人们都传,这事跟邯统神和凤神有关,段家庄只拜晴浏,惹怒了邯统大神!”
楚桓推开他,“越说越扯,邯统大神生气了,派贼来残害子民?呸,我以前一直都将二神同时祭拜,也不曾见有异常。”
陆企大笑,“你胆大啊,说不定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肆意亵渎神灵。”
楚桓骂道:“你这厮,家乡遭难,你还有心思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楚桓就找间房休息去了。
……
巨人在敲钟,哐嘡、哐嘡……他的钟突然脱了手,在空中转了几圈,掉到几根大树的枯根上,那枯枝居然是一大蜘蛛的腿,抬起的瞬间,结开一盘大网,将大钟封了个严严实实。邯统大神睁着圆眼,看越来越多的蜘蛛蚕食一具硕大的骨架,那骨架真的只是朽骨,一滴血肉也没有。他忽又眯起眼,抬手将大喇叭一吹,身后飞石走沙,全都飘向天上,越来越密,掩日盖云,黑暗笼罩大半个天空,只有一绺暗空透出火红的光亮、一片蓝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