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凤的担心不无道理,她贪玩到天黑才回去,两位姐姐回家她都没有及时送一送,回到家里被骂上几句也不无过,即使打上几下也属正常。院子里姐姐骑来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北屋也没亮着灯,漆黑一片,冷寂的有些可怕,守凤的心头早已生出许多惊恐的画面。她轻轻的推开门,摸索着打开了挂在房脊上的灯绳,当昏暗的灯光照在冰冷的墙壁上时,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人都去哪了?她心里胡乱的猜着,她的妈妈串门还可以,可她的爸爸又能去哪呢?在这个村里他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啊。就在她纳闷不解的时候,炕上传来了呼噜声,她这才发现她的爸爸正躺在炕上睡觉,蒙着被子,呼噜声一阵高一阵低,看样子又喝了不少酒,这会,不定在那个国度里仙游呢?守凤借着微弱的灯光,不声不响的在屋里游动,她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惹得她爸爸大发雷霆。她从泛黑的柜橱里,找到几个凉馒头,把它切成几片,放到炉子上烤热,又找到一些剩菜,吃起来。吃饱了,她又蹑足潜踪的躺倒炕上,闭着眼,回想着刚才的种种乐趣,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妈妈和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
安然此时正坐在炕上洗脚,爷爷在一旁抽着旱烟,奶奶对安然说:“你明天给你爸烧点纸去,纸我都买好了,就放到外面门口。”爷爷也说:“给你爸烧点纸,别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说没人惦记他。”安然一一记住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安然就被奶奶叫起来,让她去给她爸爸烧纸去。
“早点去,烧完回来在吃饭。”奶奶说道。
安然穿戴利落,就拿着纸钱出去了。奶奶又在后面说道:“你去找你老叔一起去。”
安然家的祖坟是在村子的正南边,要经过老叔家的一百多亩麦子地,在镇德大爷的地里。里面一共安放着七个坟头,有安老汉父母的两个坟,还有安老汉大爷大妈,和叔叔婶婶的坟,他们都是成对的坟,只有镇起一个孤零零的坟。祖辈上讲光棍坟是不能进祖坟的,晦气,损阴宅。可安老汉爱子心切,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计后果的将镇起安葬在祖坟,那段时间,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此事,指指点点。
“你爷爷多横啊,谁惹得起!”镇生边给他的爷爷奶奶烧纸,边跟安然说。
“那时我妈妈不是还在吗?怎么就成光棍坟了?”安然疑惑的问道。
“你妈那时才三十出头,能不改嫁吗?”镇生语气粗重的说。言外之意,好像是再说:“你妈怎么会为了你和你爸,在这里守活寡呢?死心吧,你就是一个被抛弃的野孩子,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只有我还在照顾你这个可怜兮兮的野孩子。”安然翻了镇生一眼。
烧完纸,安然就跟着老叔往回走。冬日的早晨,阴冷而潮湿,两旁的麦苗一动不动的忍受着寒冬的欺凌。安然一路上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大人们依旧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因为离农忙还有一段时间,冰封着大地,严寒冻住了身体里的血管。但孩子们却因新学期的临近而焦急、不安和忙乱。安然、守凤和安林,这几天正在恶补寒假作业,他们落下的太多了,以至于每一秒都神情紧张。安杰到是一副泰然自诺的样子,不时哼着小曲,整理着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她很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作业,此刻,她正得意地看着这些新衣服和鞋子,满眼都充满了幸福和骄傲的光芒。她总是这样条理清晰,举止自若,这就使大人都喜欢她。
过了二月二十日,也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义务教育的第二学期开始上课了。站在讲台上的还是那位个子不高,表情严肃的李莉老师,她几乎没有表情的说道:“安静!”,暂时压住了杂七杂八的嘈杂声,几十双眼睛盯着她的脸颊。
“班长,带着各科的代表把新书给大家发下去。”她发下命令。
一个高个子的男同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是班长,其他的六门学科代表也跟着班长一起来到教室前边,然后将一捆捆用牛皮纸包着的新书拆开,又一本一本分成一套。班长就在台上,按花名册让叫到名字的同学来领新书。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三十分钟。
李莉看了看腕上的精巧的女士手表,随后说道:“这一个多月没见,我发现你们胖了不少,看来这不学习对你们的身体是有好处啊!”这是她少有的幽默,从她的嘴里说来总有些牵强和不合时宜。她也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无趣,转而说道:“从上个学期来看,咱们班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这其中的几个尖子生值得表扬,不过,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小撮调皮捣乱的,学习不好的,我今年的教学目标,就是将这一小撮人的学习搞上去。”李莉说完向台下被她归类的那一小撮人看了一眼。然后大声问到:“你们有没有信心!”
教室鸦雀无声,谁都不去接李莉的话。唯独后排的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男生说道:“有!”顿时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他反而到一头雾水起来。
远处传来当当声,下课了。李莉叫安然把讲台前包新书的牛皮纸收拾干净。安然是生活委员,这是她分内的事,守凤和另外两个女生也过来帮忙。刚收拾完,上课铃就响了。
第二、三、四节课分别是数学、语文以及历史。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讲,安然半懂不懂地听着,好在老师反复强调划重点,从那一个字开始到那一个字结束,安然在这些字下面画上破折号,剩下的死记硬背就可以了。
中午下课后,安然和守凤赶紧骑上车,赶回家中吃午饭,吃完饭,又急匆匆来学校上课。这一来一回就是十里地的路程,每周五天,天天如此。如果再算上早晚的各一次,她们每天要骑二十里的路,一周就是一百里路,想想都害怕!由于风吹日晒,安然和守凤的脸上总有一块抹不去的高原红。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北风停息,南风渐多,明媚的阳光让人感到温暖而舒适,路边的积雪融化了,露出大片大片湿润的土地,许多野菜和野花从地里探出头来,苦麻、婆婆丁、艾蒿,野菊花,春天来了,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清晰。每当上体育课的时候,安然就能闻到,飘满整个操场的沁人心脾的丁香花的味道。
安然还发现,在校长室通往初三年级的教学区的一条青砖甬道旁,有一个大鱼池,里面的水已经干涸多年了,但池子的一周却种着许多果树,她认得出来有桃树,苹果树,梨树,李子树。在寒冷的冬季,它们就像死去一般,而现在,却生机盎然,迸发着多彩的生命。桃树和李树最先开花,最后开的是梨花,这些花和操场上的丁香花,一起点缀着这所有些破旧呆板的学校,让它看起来更像是教书育人的神圣之地。整个四月到五月,万物生长,处处翠绿,遍地鲜花。
在这绚丽明媚的季节,光阴正一点一滴的从身边溜走。直到你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
学期已经过半,很快又要到麦收时节,各个学科的老师都在为期末考试而辛劳。这期间的模拟考试也多了起来。这种不计入成绩的考试很能反应同学们的学习状况,所以老师们乐此不疲地印刷着各类试卷,期待能从中发现每个学生的优点与缺点。这一天,李莉便拿着一摞厚厚的油印卷子,分发给每一位同学。安然闻着油墨的味道,看着并不清晰的字迹,好似天书的字母,她的脑袋就大了一圈。她对于(英语)这种外国语言,她简直就无法理解,简简单单的二十六个字母,竟能组出这么多意思来,这是谁创造的?她盯着卷子,就像盯着猪圈里的十几头母猪,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这可难坏了安然,这样交卷肯定是不成的。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安然突然想到,坐在她后面的不就是英语课代表吗?当李莉出去的片刻,安然就转过身问那个男同学。她期待他的帮助,可那个男同学却用手半掩着卷子,满嘴说不知道。这简直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可是英语课代表。
安然站起来,举起手,转身就给这个男同学一个嘴巴子。男同学猝不及防,被打的结结实实,身子一歪,趔趄的倒在地上,桌子上的纸笔也被他顺手带下来,他用手指着安然:“你,你……”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发蒙。同学们都惊愕地看着安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张着大嘴,呲着牙。
李莉也听到教室里传来的异样声音,她赶忙回到教室,正好看见那个倒地的男同学指着一脸怒气的安然。
“这是怎么回事!?”李莉怒斥道。倒地的男同学见李莉进来,忙站起身来,用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李老师,她,她……抄题!”
“都给我坐好了!”李莉大声喝道。随后她像一位法官一样盯着安然,说道:“你,出去,在门口给我站着。”她已经断定男生是受害者,而女生是行凶者。而这个行凶者竟是一向表现良好的安然。安然也不辩解,低着头走出教室,在门口外罚站。她要为自己的冲动接受惩罚,这不可避免。
“继续考试!”李莉说道。
安然站在门口,直到下一节课开始,她才被允许进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件事很快在全年级传开了,二哥安旭知道后竟恫吓这个男孩。正义与邪恶,真的有标准码?当这个男孩私下向安然道了歉,以求得安然的原谅的同时,有些霸权是你不得不接受的标准,适者生存的道理,也许从你刚一生下来就适用。之前在校外堵住安然和守凤去路的那个男同学,也暗暗叫苦,还好,没有再去招惹她。
妥协只会让他人更为所欲为,只有勇敢才会让人尊重与敬畏。守凤自从安然把英语课代表打了之后,她也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任何办法都无法解决眼前的困难时,也许暴力是最终的钥匙。当守凤有了这些想法之后,她的心澎湃的如钱塘江的大潮,肆意的拍打着她那颗被泪水灼痛的心。但她也无法判定这样是正确还是错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鱼死网破。
安然此刻却在自责,她不认为自己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她也暗笑自己的冲动,为此,她给这个男同学买了一些饼干和汽水,表示歉意。而这个男同学率先向她表示友好,她反而心里过意不去,本来是她挑起的事端,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她。安然把饼干和汽水递给他,从那一刻起,他跟她好像交心了,凡是安然不会的,他都会主动帮助她。
一件风波停息,平和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详。金色的阳光照在青葱阴绿的速生杨上,撒下点点光斑。柳树枝做成的笛子,在学校里响起清脆的回音。考试成绩是每个老师在每个学期教学成功与失败考核标准,这关系到很多事情,所以,在这段时间,每个老师都是繁忙的,以至于他们无暇顾及每一个学生感受。“为了考试!”成了他们的口头禅。
最近,镇生也没有闲着,他根本就闲不住。把小麦收割机又从里到外排查了一番,当他确认没有一点纰漏之后,他又从加油站买了一整桶柴油,这足以够整个麦收时节用的了。他严阵以待,只等东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