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赵逸李文茵二人经过一夜的休息,一路舟车劳顿的旅途疲惫已尽数褪去。洗漱过后,此刻正坐在晚归客栈的房间里享用上庸城特有的早点。
“您二位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上庸城?”一旁伺候的店小二颇为机敏,看两人对上庸城的笼包、鲜炸条等早点极为感兴趣,见机便聊起来,“可赶巧,现如今咱们这上庸城内正有几桩盛事要办,二位若是郊外景色看得乏了,不妨去凑凑热闹。”
赵逸笑道:“哦,不知可都是哪些有趣事?”说着不着痕迹地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正好赵逸也想打听,这真是想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
店小二的脸上笑容更加真诚,道:“这其一么,自然是一月后的试剑大会,这位爷瞧着英勇神武,想必也是为此而来,小的且不细说;其二则得说那九月廿三在潜心湖举办的花魁大赛,乃是整座上庸城里姐儿们最紧要的盛事,不知歌楼画舫里多少美人儿会到场献艺哩!”
赵逸笑道:“这可真是赶巧了。”话未说完,一旁的李文茵已经重重地冷哼一声。
店小二摸不清两人的关系,见机忙又笑道:“这还有其三呢,说起来那可是文人雅士最为看重的大事。”说着店小二顿了顿道,“二位可曾听说过君子三辩?”
“这个我等武夫怎会知道?”赵逸摇头道,其实这君子三辩乃天下文人雅士共襄的盛事,身为秋水国的四皇子岂能不知?
店小二笑道:“那也无妨,且听小的说来。所谓君子三辩,乃是文辩,法辩与道辩,说的分别是对自身文学、技艺和人生道路的思考与理解,至于具体的么,小的也不甚懂,二位若有兴趣,可去西城百花楼一观,这君子三辩会历时半月有余,每天都有各地的才子上台辩论。”
“多谢小哥解说。”赵逸拱手笑道,一旁李文茵依然自顾自地吃着,显然上庸城的早点很合她的胃口。
“这位爷客气,另外还有些小的盛会,如东街那边的杂技演艺,又如北门边上的花鸟园,或是锦华街的戏班子,都是日常有的,爷若是有兴趣,都可前往一观。”店小二少有碰见这般阔气的主,尽心将自己所知所闻悉数说出。
“好了,你且下去吧。”
店小二闻言告退,李文茵依然兴致勃勃地吃着。
“既然来了,那这些盛事咱们可都不能错过哩。”赵逸笑道。
李文茵嘴里含着笼包,嘟囔道:“除了花魁大赛,其他都好说。”
“忘了咱们计划的第一步便是造声势么?”赵逸从容笑道,“花魁大赛才是最能抓人眼球的趣事,到时本公子只要小小出个风头,隔天便会名扬上庸城!”
“色胚的名头,要来何用?”
“如今我们行事最重要的便是两点,一是扬名,二是遮掩真实身份,扬名之事须得我多露脸,至于遮掩真实身份,自然要与众人心中的秋水国四皇子相去甚远才是最佳。”赵逸笑道,“因此,越是好色之徒,越是粗鄙武夫,越让人无法想象,我就是那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楚王殿下。”
李文茵闷哼了一声,自动忽略赵逸的自吹自擂,冷笑道:“过犹不及,只怕某人装着装着便假戏真做起来。”
“放肆,怎可如此想你家公子!”
话未说完,李文茵已经擦干净纤手,径直站起身,说道:“横竖都拦不住你,不过我的公子,有件事可得给你提个醒,古月国内可再没有我私底下的铺子,一切用度只着落在你身上的百十两银子,若你再像方才那般阔气,不出三日我们便得睡大街上了。”
“我辈英雄汉,岂能被些许银子难倒。”赵逸笑道,丝毫不理会李文茵嘴角的冷笑,“赚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莫忘了,当初你瞒着你家私下办的生意能越做越好,可有不少是靠我出的主意。实在不行,本公子写它百八十回三国水浒、春秋战国成书册,必然能够赚得钵满盆满。”对前世是历史教授的赵逸来说,这还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写出来趣味性如何,有几人爱看,未成实例前谁也无法预料。
李文茵冷着脸没有搭话,一旁的赵逸只好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吧,我的小侍女,今天且先去瞧瞧古月国的君子们是否都有三头六臂。”
两人一路走马观花地来到百花楼下,只见厅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时而爆发出欢呼声与姑娘们的尖叫声。
“看来百姓对这君子三辩的热情,比之试剑大会也不遑多让啊。”赵逸笑道,与李文茵奋力才挤到厅内一处位置。
此刻台上正有两位衣冠楚楚的书生,均是青衫风流的人物。
“云公子加油!云公子你最棒!”两人身旁的一位娇俏女子正冲着台上喊道,赵逸见机问道:“姑娘可是识得台上之人?”
“你是打哪儿来的?连我们云公子都不认识?”那位女子不满道,“左边这位就是我们今年的新科状元云不知云公子,他十年寒窗苦读、卧薪尝胆、凿壁偷光,勤勉感动世人,又这般博学多才、英俊潇洒、温文尔雅,真叫人家欢喜得不行!”
赵逸心中腹诽着女子流利的形容词,嘴上却笑道:“那可真是不得了,右边这位又是何人?”
“右边这位是王家的二公子王式微,虽然也是一代才子,但这长相却太过普通哩。”女子略有遗憾道,说着一双秀目又已如痴如醉地凝注在云不知身上。
赵逸略带惊讶地往右边那人看去,只见王式微书生打扮,手持竹扇,头戴纶巾,此刻脸上满是从容自信的笑意,虽然长相一般,但若认真端详,便会发现诸多细微动人之处,与左边看起来风流倜傥的云不知比起来,反而更能入赵逸的眼。
但男女之审美岂能一概而论?赵逸只是一笑了之。
“他便是武夫榜第一的王式微?”李文茵压低声音道。
赵逸亦是低声道:“观他气息,怕已不是武夫榜中人了。”目中露出凝重之色,这尚是他首次从同龄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不到二十岁的小宗师,这天底下能有几人达到如此成就?
李文茵知他从剑圣那里学得独特的望气术,正要说话,台上云不知已经朗声道:“王兄方才说道:‘民生之福,在乎自给’,若是如此,我辈读书何用?又将朝廷百官与诸多世家置于何地?”
王式微从容笑道:“云兄须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方才早已言明,凡有志者,当许其志向得施之机缘,凡有技艺者,当许其技艺得施之场所,民生之福,当然在乎自给,若非励精图治者,何以自强?非勤思善虑者,何以成智者?我等所要做的,只是维护他们自给之自由,予万民以自强之权利。”
云不知辩驳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兄身为世家中人,才不知芸芸众生皆痴皆苦,若不加引导,能有几人走上自强不息之路?不予实惠,只知空口白话,一味放任自流,百姓怎会有归属之感,国何以成国?”
台下众人听得发出一阵喝彩声,显然布衣出身的云不知在这百花楼里要各受欢迎。
“敢问云兄,可有什么贵人曾相助与你?”王式微淡然问道。
云不知冷笑道:“我在轩林寒窗苦读十载,最穷困时连一日三餐都靠邻家大娘善心施舍,哪有见过甚么贵人?若说起来,邻舍的沈家大娘便是我生活中最贵的贵人。”
王式微笑道:“云兄固然不易,君以为王某之功名又是如何得来?”
云不知深吸口气,以他孤傲的性子,绝难胡言说王式微乃是靠家族才能有如今的成就。
“我与云兄乃是同届进士,虽自知文采不及云兄,但相信我那篇《洛州赋》云兄也有所耳闻,在下苦读十数载方能跻身朝堂之上与云兄同列,岂有富贵贫贱之分?云兄亦是凭借一己之力考中状元,我与云兄今日之福,正是因为我们的自强之心,才能有自给之力。众生皆苦我自然知晓,奈何人力有时而穷,我等可施救一人百人,却又如何救那千人万人、万万人?国之大政,又岂能只着眼于细微末节?云兄方才那番指责,正如施救于井底之人,我已将梯子放在眼前,莫非仍要怪罪于我不曾亲自下井施救不成?”
台下众人听得鸦雀无声,这尚是首次出现这种情况。
赵逸低声对李文茵道:“王式微不愧是王家文武双全的麒麟子,这等言论已可称为大家之论。”
李文茵不屑哂道:“也不过是避重就轻罢了,富贵贫贱岂能没有分别,即使他王式微再如何纨绔不堪,也能终生衣食无忧,那云不知却要饿死多少回!更何况云不知已是难得的奇才,天底下有几人能如他一般?这施救的梯子顶端,离井口的距离不知多么遥远。”
赵逸正无奈摇头之际,台上王式微却忽道:“那位姑娘,可否登台一辩?”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王式微目光炯炯地望着李文茵,赵逸心道不妙,听他的言论入神,竟没有顾及小宗师的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