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式微的话语举动,百花楼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逸和李文茵二人身上。
两人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焉能被这等场面吓到?李文茵只是与赵逸交换一个眼神,便有了定计,当即踏步往前,人群自动为其分开一条道来。
云不知虽不满于王式微突然撇开他另寻对手,但方才之辩确令他一时想不到好的应对,只好作揖后暂退台边,以表风度。
到了台上,李文茵也不见礼,只是冷冷道:“本姑娘来了,有什么指教?”
从君子三辩举办以来,只怕这是首次有女子登台,一时间场下人群议论纷纷。
“在下王式微,敢问姑娘芳名?”王式微作揖道。
“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倩字。”来上庸城之前,两人早已商议好了化名,赵逸此刻的化名则是楚良。
“欧阳姑娘可是西凉欧阳世家中人?”王式微听她方才之语见识非凡,不禁问道。
李文茵摇头道:“我只是贫寒人家出身。”
“王某冒昧,敢问姑娘对在下方才之言有何见教?”言下之意,却是要让李文茵将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毕竟王式微以小宗师的实力能听到,但场间大多数人都没有此能力。
李文茵哂道:“你方才所言,虽看似句句在理,实际上却没有一句真心话。”
“请姑娘细说。”
“那位云公子所言所求不外乎两个,一是仁政,另一个则是公平。”李文茵道,“王公子却避重就轻地只提自身之努力,哼,说甚么如今跻身同列之言,这世间多少人活下去尚且不易,哪有功夫读圣贤书?”
王式微笑道:“姑娘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古月国施政不可谓不宽仁,百姓虽不能说富得流油,但度日却毫无问题,譬如云兄,若是专心农耕,也不会有食不果腹的可能。”
“你依然还是站在世家的立场上夸夸其谈,说到底你根本不懂天下百姓之疾苦,心中对他们更是充满了鄙夷,就像你方才问我是否是欧阳世家中人,便是因为你已心有成见,认定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会有这般见识。若你与云不知易地而处,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么?你能轻易得到的东西,他人却要花费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艰难得到,你可曾想过,为何你一出生便是那可以在井口施救之人?”
赵逸听得微微挑眉,心知曾经锋芒毕露的小丫头总算从家破人亡的伤痛中走出来了,但这番话却还是略显幼稚了些,若她不过多顾及公平二字,在仁政一事上抓王式微的首尾,未必没有一辩的能力。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原本也就是世家中人,方才那些话只不过是她因过往遭遇的负气之言。
所谓井口施救之人,何尝不是在指责赵逸呢?
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相对的公平。
不出赵逸所料,只听王式微笑道:“欧阳姑娘可曾细想过,为何王某一出生便是那站在井外之人?”
李文茵闻言一窒,心里生出不妙之感。
“如姑娘所言,王某只是一个受祖荫庇佑的幸运儿,但王某心中从未对天下人有任何区别划分!八百年前,世间本没有所谓的王家,王氏也不过是蓟州的寻常农户人家,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繁荣,乃是因为王氏一族几代人的辛勤努力,若诸位因此而心生不满不公平之意,那是大错特错!”王式微朗声道,“说句心里话,我恨不得与云兄易地而处,如此,我便可做那云家开氏族宗庙的第一人,而不只是王家一个普通的后代而已!”
云不知听得眼放异芒,盯着王式微良久,方才作揖叹道:“今日方知王兄之大才与胸襟,在下叹服。”
李文茵若不是戴着人皮面具,此刻涨红的脸色便会暴露无遗,她有心反击,但一时脑海里想不出好的说词。
“云兄客气,君之大才我倾慕已久,若有闲暇,还请多多到府上来,好让我讨教云兄的卓绝文章。”王式微笑道,云不知感激他抽走梯子不忘送台阶,作揖行礼后便慨然下台。
“欧阳姑娘亦是见识不凡,王某今日受教了。”王式微转而对李文茵笑道,李文茵却毫不领情,冷笑道:“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有甚么可说的!”说着一甩衣袖,便要下台。
“姑娘还请留步!”王式微赶上两步,阻拦道,“王某今日晚间在这百花楼宴客,若是姑娘不嫌弃,还请届时赴宴,让王某好好款待姑娘,免成那逞了口舌却失去结识佳人良机的蠢人。”
“你说甚么!”李文茵羞怒道,在此刻已将王式微视作口出狂言的登徒子。
谁料王式微却是正色道:“姑娘不要误会,王某也不知为何,确是对姑娘风姿心向往之,绝没有轻薄无礼的意思。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便是如此吧。”
“你!”李文茵一时无言,“一见钟情的臭男人,都是见色起意!”说着再不顾阻拦,径直奔逃而去,心中慌乱得连仍在厅内的赵逸都丢下了。
百花楼内哄然一片,都在议论方才的事情,今天的君子三辩,只怕不出一日便会传遍整个上庸城。
赵逸尴尬地摸摸鼻子,心道自己是否教了李文茵太多不该教的东西哩?以她现在带着人皮面具的容貌,说甚么见色起意呢?
待厅内安静些许后,赵逸忽然朗声道:“王兄放心,今日欧阳姑娘必会来赴宴!”
王式微正准备下台,听见赵逸言语,笑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又因何有此自信?”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家楚良。”赵逸粗声道,“至于为何有此自信——刚才出逃的,正是楚某人的小侍女。”
王式微笑容收敛道:“楚兄莫要说笑。”他心向往之的女人,却被赵逸说成是他的侍女,让他如何能淡定从容。
“以欧阳姑娘之气度风姿,岂会甘心做他人侍女?”
赵逸偏头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小爷我很了不起?”
厅内众人纷纷暗骂无耻,甚至有人直接嗤笑出声,王式微更是呼吸一窒,险些怒而拔剑。赵逸见状暗笑,心道你欺负我家小文茵,气气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王兄若想要欧阳姑娘赴宴,也须得宴请某家才是,否则她一个侍女,可不敢背着主人单独赴宴。”赵逸从容笑道。
众人此时已将他视作骗吃骗喝的泼皮无赖,有人忍耐不住,嘲弄道:“现在她可不正是弃主而去了吗?”
赵逸毫不知羞,淡定道:“那是她突遭表白,一时羞急才仓促离开,诸位放心,小爷我素来大度,绝不会怪她的。”他说得像是众人在关心他会否欺压李文茵一般,顿时让众人对他的无耻感触更深一层。
王式微心知再闹下去丢脸面的反而是他,当即道:“楚兄若所言为真,晚间不妨一同前来赴宴,不过若王某见到楚兄却见不到欧阳姑娘,休怪王某不讲情面。”此时他已认定赵逸是来故意闹事的,只因他绝不信那般桀骜自信的欧阳倩会是谁的侍女,更不可能为眼前这粗鄙之人所驱使。
“好说好说。”赵逸笑着应道,“王兄莫忘了准备好酒好菜。”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出百花楼,对厅内众人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
“唉,小爷我这么诚实,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临走前,赵逸仍不忘丢下最后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