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柳三娘跟孟河在屋里吃过早饭,便各自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是日晴空朗朗,清风和煦,窗外紫薇树上的小鸟喳喳叫个不停。柳三娘放下书,伸了一个懒腰,向着窗外看了一眼,便道:“才看了这一小会儿,竟有些乏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孟河抬起头来。“好啊。”放下书,喝了一口茶。
柳三娘朝着屋外叫道:“知声……”不见有人答应,过了一小会儿,进来一个丫头,回道:“知声姐姐不在屋里,已有人寻去了。”
柳三娘道:“这丫头,莫不是被哪家寻花的公子给迷住了?算了,我们要出去,就你跟着吧。”丫头道了一声“是”便出去准备去了。柳三娘叫住,道:“把那屋的那把短琴带上。”丫头应声而去。
俩人走出庄外,沿着湖畔闲逛着。忽见前面有一片苦竹园,根条劲韧,纤叶油油。柳三娘见了,心中欢喜,便向着身后的丫头道:“就是那儿了。”丫头闻言,快步上前打点。
俩人继续闲散地走在湖畔,估摸着前面准备得差不多了,才进去园里。走进苦竹园中,顿觉清爽凉快了不少。丫头已在临湖处摆了案几,焚了心香。又在旁边摆了张小几,放上几样瓜果和一壶清茶。待俩人落座之后,才退出园去,在不远处候着。
柳三娘入了坐,调试一遍琴音,便随兴弹了起来。孟河则坐在旁边的几前闭目静静地听着,每听到动情之处,便睁开眼呷一口清茶,再继续凝神倾听。
柳三娘弹得乏了,孟河便递上一杯清茶,俩人喝着茶,聊着天。
孟河突然问道:“姐姐身上可有带刀?”
“你要刀做什么?”
孟河往旁边指了指:“我想要一根竹子。”
柳三娘微微一笑,左手在宫弦上轻轻一弹,孟河左手边的一根苦竹便从根部齐整的断了。孟河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捡起倒在地上的苦竹,用手将竹枝剔掉。
柳三娘右手放在几上撑着下巴,微笑道:“你想干嘛?”
孟河转过头,道:“钓鱼。”
柳三娘笑得更深:“那我让她们拿丝线和铁钩来。”
孟河道:“好。”
孟河剔好苦竹,将丝线绑在端头,摘了两片竹叶穿在线上,挂好铁钩,在铁钩上敷上一块点心,便扔进水中,钓起了鱼来。
柳三娘又重新抚起了琴来。“哪有像你这样用点心钓鱼的。”
孟河转过头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柳三娘笑着摇了摇头,无言地轻声抚琴。
不知过了多久,孟河一条鱼也没钓到,却也还津津有味;柳三娘手下的琴声悠扬婉转,半刻也未曾停下过。
知声不知何时从园外走了进来,站在柳三娘的身后,看上去有些急躁不安,一副口中有话却不知如何出口的样子。
“你怎么了?”柳三娘毫无征兆地问。
知声闻言俯首跪在地上。“咸通阁的随行钟响了。”
“几声?”
“五声。”
柳三娘手下的琴音突然顿了一下。“哪一个?”
知声音调有些颤抖地答道:“六个全响了。”
琴声戛然而止。
孟河丝线上的竹叶突然动了两下,孟河用力一提竹竿,一条草鱼蹦出了水面,落在草地上跳个不停。孟河兴奋地转过头:“姐姐……”发现身后空留案几,不见人影。这时空中传来柳三娘的声音“我在咸通阁。”
孟河来到咸通阁,将鱼竿和那条草鱼放在门口,走进咸通阁便看见柳三娘端坐在堂上,知声站在身后。整个咸通阁鸦雀无声。孟河捡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神色凝重的柳三娘,只见她双眼凝视门外,眉头紧皱。
忽然,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咸通阁门口几个光点一闪,蝉若她们六人便出现在了门口。几人立定之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按次序走进阁内分坐两边。
六人刚落坐,柳三娘便向着蝉若道:“何事?”
蝉若起身走至堂前,道:“来需河畔的郎家被灭了门。”
“可是那为公西家看守璜玉的郎期平?”柳三娘问道。
“正是。”
“那公西家作何反应?”柳三娘继续问道。
“公西家现在自顾不暇,”不等柳三娘发问,蝉若继续说道,“公西家的公西云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柳三娘问。
“昨晚,死在了鹿台山。”蝉若答道。
此时貂虞站起身来,说:“昨晚公西云上鹿台山与那空下棋,今早被家人发现时,已横尸棋台。而那空则不知去向。”
“那无明东岸的左丘家怎么说?”柳三娘道。
“左丘家当即派人南下与公西交涉。”貂虞道。
“就在刚才,青蝠来报,左丘派去的人,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蝉若说。
“是谁?”柳三娘问。
“左丘从。”蝉若道。
芳儿站起身来,走至堂前:“翦廉堂今早发出孟公令,”
没等她说完,柳三娘便问道:“所为何事?”
“追杀计无问。”芳儿道。
“为何?”柳三娘急问。
“孟九公暴死逍遥台,而此前只有计无问一人上过逍遥台。”芳儿道。
“计无问现在何处?”堂下无一人回答柳三娘的话。
死一般的沉默萦绕在咸通阁,知声给柳三娘递过一杯茶,柳三娘喂到嘴边,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孟河此刻心急如焚,既为计无问担心,也为柳三娘此刻的焦虑而着急,但他对她们刚才所说之事全然不懂,只能在心里暗自伤神。
堂下六人静静地看着柳三娘,等着她将这些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而且她们相信,等她梳理完了之后,她紧锁的眉头自会打开,只双楼也还会是无所不知的只双楼。这也是她们为何会奉她为尊的原因之一。
柳三娘将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放,茶杯便如同水中落叶一般,悠悠的漂浮在堂上。
“继续说。”
“帝都以西的甘姓女子,一夜之间死了大半。”
“青丘楮家的索丘阁被大火付之一炬。”
“羽山李无余抓走我的掌柜,威胁要我在三天之内告知他计无问的行踪,不然他便将我的掌柜锁进天机崖。”
柳三娘站起身,渡步下阶。“自我只双楼成立以来,无我不晓之事,无我不知之人。今日之事,所做之人竟能将我只双楼瞒蒙于鼓宇之中,实不可小觑。七大家族向来对我们只有相求,从无不敬,那李无余今日既敢将手伸向我们……”柳三娘抬头看着悬在空中的茶杯,“知声,”知声立即走近身来,“召唤黄蝠!”话音刚落,柳三娘头上的茶杯“砰”的一声化作粉末,茶水撒在空中,形成一只蝙蝠的模样。
蝉若六人齐齐跪地不语。知声跪地应了一声“是”便消失在咸通阁中。
突然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颤,孟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当他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柳三娘等人已不在阁中。
孟河跑出咸通阁,依然不见人影,不仅没有看见柳三娘她们,就连庄上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整个伶伦山庄如同只有他一个人般,静悄悄的。
“孟柯,你何事闯我伶伦谷?”是芳儿的声音,孟河循着声音找去,在山庄的门口看见了柳三娘等人。孟河跑上前去,站在柳三娘身后,轻轻拉了一下柳三娘的手腕,三娘回头,温婉一笑。
湖面上飘着一个人,白衣白衫,如同一叶没系缆绳的孤舟。
这时,湖面上出现一副巨大的面庞,湖水晃荡不止,但那面庞却丝毫不受湖水的影响,五官相貌看得清清楚楚。那湖面上的人,恰好飘在那面庞的嘴巴上。
“在下不知这是只双楼的地界,更不知几位姑娘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见谅。”那面庞张嘴说道。
“孟公子光临鄙地,我等本该洗道相迎。只是不知孟公子突然驾到所为何事,又为何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柳三娘开口道。
“不敢。在下正在追击杀父仇人,一时情急,不择道路,扰了楼主,实非本意。再望楼主见谅。”面庞道。
“哦?那此人现在何处?”柳三娘问。
“就在楼主面前。”面庞挤出一丝微笑道。
“哦……”柳三娘不再言语。
“此人既已到了楼主面前,还请楼主施以援手,翦廉堂将感激不尽。”
“公子见外了,”柳三娘看了一眼湖面上飘着的那人,“这人可是计无问?”
面庞道:“正是。”
孟河心中一颤。
“这倒不巧了……”柳三娘道。
“此话怎讲?”面庞刚刚挤出来的意思微笑不见了。
“羽山的李无余李老前辈前日抓了我的一个掌柜,要我三日之内拿计无问去换人,不然他就要将我那掌柜送进天机崖。这……”
“这个不难……”面庞故意停顿,待柳三娘发问。
“哦?难道我只双楼的掌柜的命就不是命?”柳三娘微笑道。
“不不不,”面庞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又恢复正常,“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李老前辈已在家中被人杀害,死于非命。”
“此话当真?”柳三娘看了一眼身旁的可卿,可卿摇了摇头。
“千真万确,我就是在李老前辈的家中遇上这计无问的。就在刚才,”面庞继续说,“可卿姑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