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翻开书,只见扉页上写着几行字。
“司徒小子,前日你所说之事我也不再阻止你了。只是此事非同寻常,须得谨而慎之。切不可冒然而为。此书所述之物,乃我经年所悟之果。几许痴言,汝自斟酌。”
众人看过之后,皆默默不语。
“还是没有司徒兄的下落吗?”孟河问。
施安摇了摇头。“没有,能想到的办法我们都想了。还是联系不到掌使。”
“我记得你曾说,司徒兄是从内院出来之后,就消失了?”孟河问。
“是的。那日内院传话说老爷要见掌使,掌使从里面出来,在掌使屋里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然后就联系不上了。”施安道。
“那你们可曾问过老爷?”
“问过。”
“怎么样?”
施安摇了摇头,道:“老爷也不知道。”
“嗯,密切关注玄羽卫的动向,查清楚那个‘一剑开’想干嘛,全力查找司徒兄的下落。”孟河坐在椅子上道。
“是!”众人应道。
“那这书?”孟河看着堂下的众人道。
“书虽是给司徒掌使的,但现在白羽卫大小事务都系于掌使一身,事急从权,就请掌使手下参阅吧。”闻言道。
“这……”孟河看着封吉等人,见他们脸上皆是一副“并无异议”的表情,便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好吧,我就暂且替司徒兄保存。至于能不能悟得了这其中的道理,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施安几个都忙着自己的事去了,孟河饭后无事,突然想起封吉昨日所说的那个书院,便一个人出了门,寻着经北书院去了。
初冬才至,山野还是深秋的霸主,秋色恰在这一时节彰显本色。梧桐似乎要趁着寒冬未至,在秋末留下一笔让人无法忘却的重彩;水杉也不甘落后,赌气似的将杉叶红得像燃烧的野火一般。各种还有一丝生机的植物,都在这时将生命演绎得悲壮而绚烂。
孟河被书院里的秋给震惊了,葸无堂前的秋色已经算是特别的了,但跟这儿一比,不知落了几层。
阳光灿烂,照在身上使人充满活力;穿梭于林间落叶之中的风,让人顿生诗人般的豪气。
循着林荫道渡步,不觉已到了山腰,屋宇便多了起来,时而可见学童,不时能闻书声。孟河脚步越发散漫了起来。
忽见眼前有几舍小屋,于千百翠竹环绕之中,几股山泉自屋旁潺潺而出。叮咚之声,和在秋风之中,摧人心魄。
孟河突然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扶着身旁的树干站了起来,眼里竟噙着泪水。不是这一跤摔得有多疼,而是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了伶伦山庄里的那几间小屋。想到这里,柳三娘的身影便浮现在了眼前,那一张如春般温暖似秋般灿烂的笑脸更加清晰。孟河也正是因为想到了此处,才心头一急,脚底没站住,便倒了下去。
“姐姐你在哪儿?”孟河缥缈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景象道。
不说话还好,刚一开口,两行眼泪便似开闸的渠水般涌了出来,心中的悲楚更无法抑制,漫向了全身。
看到自己的眼泪滴在了落叶上,孟河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便立刻止住了眼泪。慌张地抬起头来大量着周围,还好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放了心。
看了一眼前面翠竹掩映的屋宇,孟河迈步转向而去。
“听了琴声转头就要走,兄台就这般瞧不起我手下之器?”
孟河刚转过身,便从身后传来这么一声人语,声音虽似玉珠跳盘,但也确实惊了孟河一跳。
“高士言重了,在下并未……”说到这里,孟河才发现刚才那潺潺的流水之声已消失不见了,耳旁只存风声和鸟语,这才醒悟过来,道:“在下性愚耳浊,未能听到高士琴中之境,不敢叨扰。”
“哈哈,此话当真?”
“资愚质钝,再不敢妄言。”孟河拱手道。
“我这炉火上的枫露,清泉刚煮过三遍,这是第四道,兄台可有意一品?”
“如此则叨扰过甚。”孟河道。
“兄台既于这高阳之下赏秋,又因秋而悲,想必不似那凡俗之士,何故又这般推诿做作,莫非是这枫露还配不上眼下这残秋?”
“高士说的哪里话,在下从命就是。”于是孟河便向着那屋宇走去。
顺着一条小径一直穿过竹林,来到里面,渐闻泉水叮咚,确实不似刚才站在外面听到的潺潺之声。泉水蜿蜒而下,在屋前顺着沟渠流动,直到一座沉香凉亭处汇集成一口小池塘。亭上有一人须发冉冉,正抚琴而笑,旁边的土炉上咚咚煮着茶汤。一个侍者拿着蒲扇悠悠地摇着。
孟河走到亭前,颔首拱手道:“后辈小生,扰了高士雅兴。”
“请!”那老者指着他对面的一张小几道。
孟河走到几前,行了一礼,方才落座。
那老者颔首微笑道:“既然你都落了座了,咱们就不必讲究过多繁礼,那反落了俗套。”
“是!”孟河颔首道。
“咱们轻松自在些,清谈几句,也不至误了眼前这景象。”老者道。
孟河含笑颔首致意。
待侍者将几样小点心和茶具摆好之后,那老者道:“老夫适才看你神情有几许悲切,可是这秋意使然?”
“秋意倒在其次,您这居处才是魁首。”孟河道。
“哦?”这时侍者开始给两人舀茶,老者继续道:“先尝尝这茶,”说着率先喝了一口,“怎么样?”
孟河放下茶杯。“清香甘甜,茶味串口,先生好手艺!”
老者哈哈一笑,示意孟河继续说。
“小生午前入院,踏着秋意一路来到山腰,忽见先生雅居,勾起了往日的记忆。我曾在数月之前,在家姐处闲居了一段时日,所住之处,与先生这地方有几许相似。及此,便想起了姐姐,悲怀立盛,一时情难自已,让先生见笑了。”
“兄台一片赤诚之心,老夫羡慕还来不及,何来取笑一说。”老者道。
“然堂堂男儿,于光天化日之下,潸然落泪,终是难言体面。”孟河道。
“大丈夫自是不可轻弹眼泪,然能见大丈夫掉泪,也算是慰了老夫这一生了。”老者正色道。
“先生抬举甚也!”孟河拱手道。
老者笑着摇摇头道:“非也非也!”
“看兄台举止,似不是这经台中人……”老者道
“小生乡籍偏远,离这经台不知多少路程,只知道现在已是遥不可及。”孟河道。
“不是最好。”
“此话何解?”
“土生土长在这经台城中,当是废了人的一生。”老者说到此处,闭目呷了一口茶,随即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才继续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进来清谈几句?”
“不知!”孟河道。
“若我刚才我没能留住你,恐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这句话说得孟河疑问更深了。
老者继续道:“我刚才是看你举止儒雅,神态不凡,后又见你眼望秋景,面露悲色,知你定有才情在心中。然后便高声叫你,又听你谈吐不凡,才下定心思要留你一叙。”说道这里,老者顿了顿:
“你曾读过什么书?”这句话在出口之前,似乎在嘴边逗留了许久,经过了一番试探才说出来一般。
孟河道:“说来惭愧,少时家境不裕,幸而家母不辞劳苦,送我读了几年书。几年之间,粗读了四书五经,闲暇之时,又读了些不中用的诗词之类。让先生见笑了。”
“哈哈哈,见笑?哈哈哈哈……”
他这几声笑,孟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那老者突然从案前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孟河面前,跪了下去,双手趴地,大声道:“兄台年轻而博学,少年便知高义,且让老夫拜上一拜!”
这一下可把孟河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来到老者面前,生生地将正要叩拜的老者拖了起来,大喊道:“先生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