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少女站在旁边,黛眉微蹙,虽觉得许柳叶这样说着不好,但毕竟她才是师姐,做师妹的,哪里好去说她?
几人就站在林边,与酒肆只隔着小桥,陆旧林转头看向商陆,轻轻笑。
商陆屈指一弹,少年锦衣华服,湿了酒水,他不满道:“无能会狂怒。”
商陆眯眼笑着,陆旧林连忙坐直身子,正色道:“你虽是个第一境,打几个第二境有什么问题?”
齐山林嗤笑一声,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去了。
陆旧林大恼,“齐大叔,我明日就去与司马姐姐说,以后她茶馆的茶叶我收了。”
司马盈月,是一个让人看不够的女人。
或者,其实只有齐山林看不够吧。
齐山林大怒,低声道:“你敢?”
陆旧林双手环胸,得意笑着。
陆旧林是一个富家子,或许,还是一个官家子?
反正天底下他眼馋的东西很多,欠缺的物件也不少,但似乎,不包括银子这样东西。
商陆只是低头饮酒,陆旧林转头安慰道:“就这一副气量,他们这种小角儿,撑死了也就是第二境,你要是上去,保准是一拳一个。”
商陆放下酒碗,说道:“你拿我和他们比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陆旧林一愣,哈哈大笑,抬起酒碗道:“有道理。”
偶见桥边酒肆灯笼稀疏,又有朗笑传出,几人站定,黄衣赵怀玉看了一眼,想了许久,终是想起来,这是八年前开的酒肆,当年阿爹手上还有几个闲钱,就喜欢跑来这里买酒喝,说是这里的酒醇。
后来,生意失败了,他还是喜欢跑来这里买酒喝,说是这里的酒便宜。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酒比其他地方醇香,还比其他地方便宜?
少女不知,也不懂,但想着那么多年不见的阿爹,赵怀玉轻声和赵良几人说了一句,挪动脚步,踩在小桥上。
细雨烟笼,家乡的蝉鸣,似乎也比其他地方悦耳许多。
远远看到稀疏灯笼底下三个饮酒的男人,她犹豫片刻,终是提醒自己也是个修行人,无需害怕,轻步走了过去。
桥下青石板,沾着林中泥土,少女缓缓走过,抬眼看到正对着她的锦衣少年,又看到旁边那个模样很干净的中年男人,还记得齐山林模样,便站在茅棚外,小声叫道:“店家,要两坛汾酒。”
“哦,好嘞姑娘。”
齐山林站起身,那一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手掌随意提起门外两只小坛子,说道:“三十个铜板。”
赵怀玉自荷包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齐山林手心,接过两只小坛子,轻声道:“不用找了。”
“好嘞。”
齐山林甩起碎银子,轻轻掂量,稍多于一钱银子,赚了不少。
坐回去,齐山林仍是抬脚踩在板凳上,陆旧林竖起大拇指,嘿嘿笑道:“齐大叔,好生意。”
齐山林谦虚笑道:“还行,勉强度日罢了,勉强度日罢了。”
“那你瞧是不是今日就请我俩喝酒了?”
“这事你要问我媳妇儿去了。”
陆旧林瞪大眼睛道:“你他娘的哪里来的媳妇儿?”
齐山林点头道:“所以没得说咯。”
陆旧林气得险些掀桌子。
赵怀玉提着酒转身,不经意间,瞥过背对着她那道身影,有几分熟悉,但有些事情容不得她多问,小桥另一端,还有人等着她。
她又顺着小桥走过,五人站在雨中,没有不快。
赵良说道:“今日夜色已晚,明早再去找那幼虎吧。”
男子嗤笑一声,“要不是那地方能削去修为,哪里用得着他一头病猫来?”
赵良往前走,移伞抬头,月明星稀,白雾正薄,雨却小了许多,“我等毕竟有求于人,明日,也莫要当着他面说些不入耳的话来。”
许柳叶点头道:“知道了。”
那男子也点头,说道:“也不至于没这点分寸,反正在那地方,我面子给他留足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单单论起拳脚功夫,那头病猫,确实厉害。
陆旧林抬头,靠在柱上,醉醺醺道:“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他咧嘴笑道:“倒是难得有这样的雅致哩。”
齐山林嗤笑一声,“什么破诗,能不能做个人?”
商陆想起某个爱念书的呆子,想起那句话,咧嘴笑道:“你怎不说是,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齐山林喝了一口酒,咋舌道:“瞧瞧,这意境都不一样了。”
陆旧林大笑,哪里是意境不同,分明是人有不同。
商陆站起身,拎起一小坛子花雕,甩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说道:“带回去做菜。”
齐山林一巴掌拍在桌上,沉声道:“那可不够钱。”
商陆努努嘴,看向陆旧林道:“不够找陆大少要。”
陆旧林恍恍惚惚抬头,笑呵呵抹过脖颈上酒水,大声道:“那是自然,本少爷别的本事没有,就这样好,阔气。”
那么,之前有小姑娘买酒,是谁要他请酒喝的?
商陆抓起身旁雨伞,撑开,缓缓走出茅棚,细雨如雾,湿润衣衫。
北地幼虎?
他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提得出去的名号?
只是想着明日就要发月饷,心情还是好些的。
酒肆在城西,三九巷在城北,顺着一条小道转入大道,踩在多少年不曾翻修的青石板上,溅起的雨珠子覆盖鞋面。
三九巷内的青石板少有人走,角落中也生了些青苔。
这一条巷子,六户人家,搬走了五户,都是赚了些银子,就不愿意在这样偏陋的小巷子内住着。
剩下那一户人家,也不好说,反正商陆是无所谓的,约莫百里霜也是无所谓的。
因为他们那间院子虽与其他人家相差不大,但商陆是个练家子,其实和这个关系也不大,还是因为百里霜爱干净,商陆就在院中搭了一条小木廊,常年收拾得干净,等到知天命闭了馆回来。
商陆在院子角落那边的灶台后做饭,百里霜就会坐在木廊上,将双脚搁置在草地中,安静坐着,发呆。
炊烟袅袅,青青草地,清风斜阳,还有少女闲坐。
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日子,怎不闲适安逸?
虽是夜色已深,院中两间房间两扇窗,其中一扇透出缕缕微弱灯光,百里霜单手撑着脸颊,翻阅桌上书卷。
商陆蹑手蹑脚,缓缓走到灶台旁,将那坛花雕放在后边橱柜中。
转过身,少女面色苍白,站在房门后,面无表情。
商陆笑道:“小姐,早啊。”
百里霜那一身黑衣,和夜色一般深邃,“嗯。”
商陆偷偷松口气,连忙解释道:“小姐,我去齐大叔那边买了酒来做菜的。”
百里霜转身入房内,推上门。
商陆如释重负,走过木廊,回到自己房中。
干净的房内没有多少物件,一桌一椅一柜,一张床罢了。
唯一的装饰,是墙面上挂着的桦木弓,有过年少轻狂,意气风华,也曾想过闯荡江湖,只是提着弓箭出了门,想起家中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
终是没了江湖。
躺在床上,依稀还听得到窗外滴滴雨声。
当真是一任阶前,却不知,可否,点滴到天亮?
枕着双臂,一合眼,一睁眼,就是天明。
那么,也就不知道了。
夏末秋未来,已不再闷热,商陆早早起床煮粥。
百里霜拉开门,商陆连忙跑去井边给她打了一盆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