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车窗前。
李查用手一抹窗户上的水汽，借着烛光，才看清那人一头褐发中掺着几抹白丝，后脑扎着小辫，一身修长的大衣下是褐色的马甲、白衬衫以及黑长裤，完全是一副精明贵族商人的打扮。
这人的年纪不是很老，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李查突然意识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天左右身旁的助手大臣，文森特·亚里克斯。
他也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位助理大臣的外貌，之前过于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并没有在意文森特的衣着风格。
在他的固有思维里，一直误以为助手大臣就该是“精明的欧式燕尾服白发老管家”一样的角色，而现实虽在意料之外，却也于情理之中。
文森特轻轻敲了几下玻璃窗：“小殿下，我们遇到了点情况。”
李查打开车门，一跃而下，拉紧了长袍，看了看四周：“我们这才走出三个小时，别告诉我附近又有虫子了。还有，别叫我小殿下，我今年都十七了。”
他看着文森特深邃的眼眸，以及如风干肉一般干瘦、布满皱纹的面孔，回想起年少时的一些往事。
此人是李查早年游历费南帝国时遇到的一位“商人”，年幼的王子被他狠狠宰了一笔，精明的随从们竟然也被耍得团团转，最后几经波折终于把他绑回盖塔。
后来，老国王赏识他的才智，但人品需要雕琢，于是便将其任命为自己的助手，将功赎罪。
如今看来，也算是一段孽缘了。
文森特一耸肩，操着费南而来的独特嗓音，看上去就是个老油子：“好吧好吧，大殿下，虫子咱们没遇到，倒是抓到一个逃兵。”
李查转过身来，长叹了口气：“我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居然还有逃兵？咱们又不是要开赴……”
文森特连忙摆手：“等等等等，我的殿下，想必您是误会了，我是说，我们队伍在路上抓到一个逃兵。”
李查白了一眼：“那这种违反军纪的人，交给麦隆依照王国的军法处置就行。”
文森特见他翻白眼，表情有些怪异：“殿下，您刚刚是不是翻了个白眼？您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糟糕的技能了？”
“行了，别贫了，直接照我说的去做就行。”李查摆了摆手，转身准备回到马车上去。
文森特刚想转身，却又想到什么：“可是殿下，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见见她比较好。”
“为什么？”李查双手搭上马车，转过头来问道。
“因为，她说她是从钢铁关隘逃出来的。”文森特摊手道。
“这一定和该死的虫子有关系，那还不快带我去！”李查连忙走了过来。
文森特无奈点了点头，转过身，摊手对天白了一眼。
……
几分钟后，李查就在草垛马车边见到了这个浑身发抖的“逃兵”。
“给她加一条毯子，再来一杯热水。”李查一歪头，对着骑士长道。
壮汉很快就抱着毯子和大木杯跑了过来。
“名字？”李查拿出笔记本，开始了习惯性的记录过程，这个举动让人有一种“他是王子么？怎么看上去像个帝国税务官？”这样的错觉。
“菲……菲丽丝·拜兰德，19岁，天锤省人。”女孩接过水杯和毛毯，低头道：“谢谢。”
“天锤省，紧紧挨着星垂郡南边，南边紧挨着王都，是玫瑰候爵的那个拜兰德家么？看你这身行头，应该也是个军官了吧？钢铁关隘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查歪头看着她，女孩脸上的灰尘让人看不清容貌，但隐约可见，条件属实不错。
女孩小心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几句话，这位王子就说清了自己的底细：“是……是的殿下，我是钢铁关隘第26段城墙的军需官……”
菲丽丝喝了口水，状况才稍微好了些，她继续道：“十天前，我们负责运送一批钢材前往守备点，这些钢材也是临时调度的，量很多，我们走的很慢，但我的队伍没有丝毫怠慢，那些钢材形状奇怪，似乎是为某种牢笼做准备的。”
“牢笼？”
“是的殿下，牢笼，三米高、五米长的牢笼，我们用了十多辆马车运送这些材料，圣光在上，马儿们都很卖力，可我们还是耽误了三天才到达守备点。但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查走近几步。
“虫子……两米多高的虫子，几十只的样子，它们爬满了守备点，将人群撕成碎末，大片雪地都染成了红色，我们丢下了马车就跑，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想可能是……可能是我们耽误了的缘故，没有让牢笼及时搭建起来。殿下，还请您开恩……”
菲丽丝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双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查摇头，上前将她扶起道：“你先随文森特，去后面的马车里暖暖身子，吃点热的东西，好好睡一觉。”
“可是殿下……”
顾宁摆了摆手，知道女孩在但有什么：“不用可是了，你是无罪的，相反，你做的很好，给我们带来了宝贵的信息。回到王都之后你就可以回归王国卫队，等待新的分配了。”
文森特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李查，点点头，他并不讨厌王子的这个裁定。
待两人走远，李查转过身，对麦隆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殿下，恕我直言，这事儿不太正常。”骑士长望了一眼四周，又看了看李查。
李查瞬间明白了骑士长的意思，双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口中默念几句，一个简单的魔法风罩出现在两人周围，隔绝了大多数声音传播，让谈话不会被附近隐藏的耳朵听见。
麦隆有些诧异：“原来茉拉小姐说的是真的，您真的学会了魔法？谢天谢地，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李查有些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此事保密，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吧，殿下，真是可惜。”麦隆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根据那个女孩的描述，第26号城墙守备点的钢材需求有点奇怪。”
“的确，他们这笔军需订单，就好像是在告诉大家，他们知道这些虫子就要过来一样，但是准备这么大的牢笼，似乎并不准备把这些虫子杀死，而是将它们关押起来。”李查托着下巴点头道。
“您说的没错殿下，先不说关押虫子这样的举动是多么的疯狂，一般而言，每个守备点都应该有一个中队的二级法师，二十来号人，不应该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万一是被人调走的呢？”
“这……”麦隆一时间竟没了头绪。
“等回到王都，我需要一份26号城墙守备点人员的名单，还有事情的经过报告。现在事已至此，我们看不出什么问题，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事儿迅速上报给父王，让他调集专业人士来，就我们这点人，可能还不够虫子们看的。”
“明白。”麦隆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走的意思。
“还有就是……殿下，这次虫子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几十只。而且从描述上看，基本都是豹级的二级家伙，这还是六百年来的第一次。”
麦隆顿了顿继续道：“就连月潮，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月潮？”
“是的，月潮……抱歉，您之前说过并不关心这些事情。”
李查皱起眉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在心头升起：“不，你继续说。”
麦隆点头：“您应该知道，每过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天上的三颗月亮会摆出一个形状，每个球之间的路程都一样远，很远很远，那些法师都把它称作正……什么来着？”
“正三角形。”
“对！殿下，正三角形。这个形状和圣光教会的祈祷手势一模一样，而且这手势就是这么得来的。”
“我看书上说，圣光教会貌似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难道他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观察星象？这和你说的‘月潮’有什么关系么？”
“殿下别着急，虽然我不知道教会观察什么星象，但每次月潮来临之前，圣光教会都会给出一个精准的预言，预测精确的月潮来临时间，以警示整个永痕。一旦月潮来袭，虫群将会在钢铁关隘外产卵，然后大规模进犯罗芙洛山脉，不过虫群产卵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候，所以每次月潮来袭前，圣光教会都会抢先征集联合军向西出兵。”
李查听到精确二字，不由得问了一句：“有多精确？”
“一旦预言公布，十六个月之内必然发生月潮。”
李查沉默。
雪已经差不多快要下完，乌云之间，三轮明月高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