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平在桌前吃完了饭菜后,从储物口袋中拿出了一件干净的外套盖在萨仁的饭上面,免得凉的太快。那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桌前,从口袋中取出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桌子上铺满了零散的纸张和各色书籍。
萨仁比姜平预想的要醒的更早,姜平正在入神地看书时,萨仁就醒了。但她看姜平正在翻阅着什么东西,似乎很重要的样子,就没去惊扰他,而是悄悄地起身,打算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收拾了一番之后,萨仁轻轻地走了出来,打算回到床上坐一会,计划一下明天该怎么办。可是,当萨仁路过姜平身后时,突然对他手中的东西升起了无与伦比的好奇,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识字,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看一眼。
萨仁那么想,最后也那么做了,她静静地站在姜平背后,踮着脚尖,两手在身后交叉,伸着脖子俯着身子,努力地想要看清姜平手中的东西,可最后看到的,就只有满当当的字符,别说插画了,甚至连花边都没有一个。
萨仁微微有些失望,就想着继续自己的休息计划,可姜平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难点还是伏案太久了想活动一下,突然单手捏着资料靠在了椅子靠背上。这一后仰,姜平的头一下子撞在了萨仁身上,原本沉迷于文献的姜平猛然惊醒,迅速的回头,看到萨仁正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姜平和萨仁互相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萨仁看姜平一脸严肃又震惊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偷看了一些秘密之类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姜平,正在看的东西是关于他打算对萨仁进行的心理暗示,而这种暗示最好是不让受术者知道。姜平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个事情抹过去,萨仁心里则盘算着怎么不让姜平生气。
空气凝固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姜平决定先问问萨仁刚刚在做什么,因为他意识到,即便萨仁看到了内容,也不一定就会往自己身上想,要是他先解释的话,很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姜平把手中一直捏着的文件丢在了桌子上,干笑了两声,说:“啊...你睡醒了啊,萨仁。怎么样,休息的还好吗?醒了有一会了?”
萨仁也尴尬地笑了两下,顺着回答道:“呃...也没有醒很久,刚刚一小会而已。”
萨仁回答完问题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陷入了尴尬。姜平听萨仁这样说,觉得她可能没有看到文献的内容,于是飞速地思考,想赶紧找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
突然,姜平一瞟,看到了被自己盖好的饭菜,就“胡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小腿顶着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巨大的声响。萨仁后退了一点,给椅子腾出空间,紧接着又低头抓住椅子想着把它挪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突然就听见姜平说:“这是给你买的饭菜,都已经不太热了,你赶紧吃了吧。”
萨仁抬头一看,姜平正一手拎着外套,一手举着饭菜递给她。她下意识地接过了饭菜,木质的碗上倒扣着一个盘子,碗底还留着若有若无的余温。
姜平扭过身去,开始收拾桌子上散落的纸张,一边收拾一边说:“我都忘了这事了,桌子上全是东西,你想吃饭也没地方坐啊。好了好了,这就弄好了。”姜平把那些纸摞在一起之后,随手一卷塞进了储物口袋,然后就站到了一边,带着尴尬的笑容看着萨仁,把桌子腾出来给她,姜平现在满心的担忧,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糊弄过去。
萨仁倒是很自然地坐下开始吃饭,倒扣着的盘子一拿起来就淌下一道道水流,一些流到了碗里,把食物弄得湿哒哒的。
姜平坐在床沿,看萨仁平静的吃着饭,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是糊弄过去了,结果萨仁突然说:“姜平,你刚刚在看什么啊?”房间中的气氛顿时又微妙了起来。
其实,姜平头脑风暴的时候,萨仁也是内心巨震。在萨仁看来,姜平僵硬的言辞和笑容根本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生气,毕竟是自己偷看在先。
实际上,只要萨仁跟姜平说一句,自己不识字,姜平也就放心了。可是,女孩子总会有一些小心思,按照萨仁的心中推想,要是有人偷看自己正在看的资料,然后说他不识字,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毕竟,不识字那你看个什么劲啊?
本来萨仁想要顺着姜平把这件事抹过去,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心中有了自己做错事的念头以后,萨仁坐在桌前简直如坐针毡,似乎吃饭都吃的理亏。最后她决定,鼓起勇气,先试试姜平的想法,然后再说。
“你...不是看见了吗?”姜平没有正面回答萨仁的问题,因为他想到,萨仁这个提问又两种可能,一是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到,二是她什么都看到了,想来试探一下他姜平打算怎么办。
“啊...其实,我说出来你别不信啊。”萨仁有些尴尬地捏紧碗筷,说:“在部落里面从来没人教过我认字,所以那些资料我根本看不懂,只是好奇所以就莫名其妙地想看看...而已...”说完,萨仁一脸忐忑地微微转过头看着姜平。
姜平突然间愣住了,他看着萨仁那个有些胆怯的神情,顿悟一般地猜到了刚才的误会,有些无奈和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过去揉了揉萨仁那睡醒后还没打理的头发,说:“我当然信了,为什么不信。行了,赶紧吃饭吧。”
萨仁听姜平亲口说相信自己,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安稳稳地开始吃饭,酒店的吃食大多不太好吃,不过对于萨仁这种在草原上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能吃到一餐细粮,已经非常幸福了。
姜平也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床上。他觉得放松不光是因为萨仁没有发现他正在研究的东西,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萨仁的状况好转了,没有之前那么消沉了,甚至胃口还不错,姜平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萨仁能够这样慢慢好转当然是最好的,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放弃那个有风险的治疗计划了。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萨仁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姜平坐在床上思考着,萨仁安静地吃着饭,可突然间安静的空气中闯入了一声啜泣。
姜平赶忙抬头,果然看到萨仁在哭。萨仁还伏在碗边,筷子在碗中断断续续地朝嘴边拨送,可其实根本没有拨动食物,她嘴里填着满满的食物,可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眼泪直往下掉,混着碗沿的水珠淌进饭菜里。
姜平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安慰她,可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该搂肩、揉头还是拥抱,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别太为难自己?这些话一下子涌了上来,却又软绵绵地堵在了嘴边。
他甚至不知道萨仁这次是为什么哭,又该怎么安慰?不管是语言还是触碰,现在都有些太过无力了。
得到姜平的“原谅”以后,萨仁本来在开开心心的吃饭,一下子甚至没有想起来自己经历的事情。可是,吃着吃着,一个念头就突然冒了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能带给部落里的人一点该多好。
这个念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萨仁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肚子里一路往上顶,堵在胸口里,把她心脏里所有的血液都榨干,然后把那些鲜血从眼眶挤出来。可最后她看到的还是清亮亮的眼泪,清澈得毫无诚意。
萨仁突然就想,为什么哭出来的不是血呢?如果自己能为因自己的过错而死去的族人流一点血,或许也能轻松一点吧。
她的嘴里已经填不下吃食了,因为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在机械地往嘴里拨送东西。萨仁胡乱嚼了嚼,拼了命地把那一团东西咽了进去。
吃下去之后,萨仁感觉轻松一点了,那一团食物似乎把堵在胸口的东西也带回到了肚子里,可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做,连那在她眼中很好吃的食物也不想碰。
萨仁把筷子放在一边,扭头看了一眼姜平,调动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努力把下垂的嘴角往上扯,想要拽出一个笑容。因为她看到,姜平的眼中写满了灰暗的悲伤,不要难过啊,姜平,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想再让更多人因为我难过了。我在对你笑呢,来,也对我笑一个吧。
姜平走上来,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像是在安慰被人欺负的妹妹。萨仁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连生拉硬拽的笑脸都挤不出,轻柔的安慰似乎比严厉的指责更让她想要哭泣。
乱糟糟地哭了一阵子,萨仁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姜平把萨仁抱到床上,可是却没有给她盖被子,而是让她舒展地平躺在床上。姜平要开始他的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