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玩笑过后，气氛又沉郁下来，在座的各有各自的心事，想到逐洋还没有找到，鱼宝宝也没了胃口，匆匆扒了碗饭，柏贾劝酒，在座却无人响应。
黄臣连吃好几个火烧，又讨了大壶白水，喝了大半剩下都灌进自己的水袋，便静坐一旁，不发一言。
“黄兄，这满桌的好菜不吃，你摁着干巴巴的火烧撒气干嘛?”
冷战口含鱼头，手握鸡腿，也没耽误管别人闲事。
“有火烧热饼果腹，我已知足，再不敢奢求其他。”
“黄兄这种想法虽然风雅，却对身体不大好！咱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要脸不要？”鱼宝宝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了，“冷战，鱼头香吗？”
“嘿！鱼崽！你可别讽我，我不傻听得懂，告诉你，鱼头真香！我知道现在逐洋下落不明，你瞧我吃了几口饭心里就有火。冷爷不像你们，娘们唧唧的，我得吃的饱饱的好有力气去寻人！”
鱼宝宝指着满桌空盘空碗，“吃了几口？”
“那都是赵十七吃的！”
赵十七活像饿死狗托生，把饭菜都倒在墙角堆成一堆，再浇上烧酒，撅着屁股拿脸往里面拱，鱼宝宝看着直皱眉。
“柏掌柜，这，对不住啊。”
“鱼公子太见外了，赵十七遭此大难，疯了也好病了也罢，至少他还知道吃饭，能活下去便大不易，其他繁文缛节不必挂心！”
“柏掌柜真性情中人！”
“要我说咱们也别掌柜的公子的了，我比诸位虚长几岁，就厚颜高攀，咱们都以兄弟相称如何？”
“好！我冷战今日瞧见柏大哥不畏权势，敢于指证奸恶之徒，小弟好生佩服，这个大哥我认了！”
鱼宝宝也起身拱手，叫了声，“柏大哥！”
只有黄臣仍旧孤坐一旁，对此间不闻不问，眉眼暗淡，依稀听闻他嘴里念叨着，“长身体......长身体......”
“鱼宝宝，黄兄他念叨什么呢？”
鱼宝宝一怔，随即面露愧色，凑近冷战耳边，轻声解释道：
“咱们以后说话得多注意些，你刚才胡说什么正长身体，我也信口胡咧了句要脸不要，怕是咱俩的话拨了他心中的刺了，黄臣的脸咱都见过了，那么大块疤，这肉是再也长不回去了！”
“啊？”冷战不可置信的叫出声，“真的假的......”
柏贾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岔开话题，问向冷战，
“冷兄弟，方才你说还有紧要事，不知何事？”
冷战捡紧要的把逐洋失踪的事情说了，
“柏大哥，没有别的法子，我以为能从赵十七嘴里挖出线索，可惜他满口胡言乱语，那个熊贵也不知下落，现在只好搜山了，此事我已禀告了衙门，冷大人也知会了各村贵姓长老，大概能发动二百多人进山。”
“那我下午也关门歇业，后厨跑堂统统加起来十来人，也跟着冷兄弟上山！尽点微薄之力。”
“大哥真仗义！”
“贤弟这捕头做得尽职尽责，哥哥才是佩服啊！”
“呦，你们男人腻歪起来我们女人真真甘拜下风，亲兄弟也没这么互夸的呀！”
娇娘端着两个小碟子，一边打趣一边进了雅间。
“我才出去不一会儿，你们俩已经是一奶同胞啦？”
“嫂嫂取笑了，哈哈，这是什么菜品，看起来清爽的紧！”
“兄弟，嫂嫂家的第二绝烈酒你们没心情品，那这第一绝咸菜总该尝一尝吧。”
第一个小碟子，青萝剔透，雪盐晶莹。第二个小碟子，蒜白如脂，酱色醇浓。
咸菜腌制到这种地步，确实是花了大心思，不愧为一绝。冷战几口把第二个小碟子一扫而光，砸吧着嘴点评道，“嗯，青萝爽口确实难得！可我还是喜欢大蒜！”
“冷兄弟，咱大黎帝国最不缺的就是大蒜，你还没吃够吗？”
“嫂嫂不知，我与冷战发小，这家伙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没有大蒜可万万不成，多年的习惯了。”
“嗯，知战者，鱼也！”
冷战一边摇头晃脑装老夫子念咒一边使劲向鱼宝宝吹气，鱼宝宝闪躲不及却发现，这次冷战吃完大蒜口里却不臭，这咸菜确实有些门道。
“知战者，非独鱼也，尔六人，皆知战也！”
窗外飘进一位老者的声音，悠哉的念诗一般。
“谁！”
冷战推开窗户，街上行人稀疏，却不见说话的人。
“黄沙漫天，鱼怒墨海，冷兵无尽，贱奴蔽日，怨灵结群，假帝窃国！尔等六人若无他事，不妨多坐片刻。”
雅间里的六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未来重新聚齐的那一日，或许有烈酒有咸菜，但是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心底还会泛出一丝温情和欣喜吗？
“是不是算命的老头？要不叫上来给我卜一卦，看看何时婚娶，配偶几个？”
“冷兄弟这志向不容小觑，大哥这就下去给你找这老头来！”
“你们这些男人，脑袋里天天就是这些庸汤俗水！死鬼，你的志向我看也不小呀！”
雅间里又热闹了起来，鱼宝宝看着赵十七继续拱饭，黄臣继续发呆，他甚至生出幻觉，刚才是不是有人在窗外念诗？自己也分不清了......
还有两刻钟才到未时，鱼宝宝同冷战商议，他送赵河回新宅子，冷战送黄臣回家，他和鱼宝宝还有间厢房空的，可以给黄臣住，黄臣也并未拒绝。
分手时，鱼宝宝把装银子的布袋递了过去，
“冷战，这新宅子是薛家给的，赵十七又神志不清，这银子咱还是先帮他保管。”
冷战应了声，提着布袋和黄臣朝县北去了。
未时已到，赵庄聚集了男女老少三百多人，这座九津古城虽被称为神弃之地，贵姓稀少，奴畜众多，但人心向善，民风朴实。
冷战快速的把这三百多人分成了十支队伍，每个队都配有两条猎狗，逐娘从家里带了些逐洋的旧衣服，让猎狗嗅个遍。
冷战不敢再做耽搁，简单的跟各队长交代几句，便一声号令，十支队伍由南向北拉网式的依次排开，浩浩荡荡上山了。
冷战和鱼宝宝这队里除了赵庄十几个游畜外，剩下都是霄耀楼的伙计，奇怪的是柏贾夫妇竟不在其中。
他们是第一队，所以靠在最南端，就是赵十七提到的杀人案发生地点——仙子岗。
仙子岗连接着栗山和大海，被一片白桦林覆盖，这里很少有人出入，因为这林子里的树木生长的又高又密，即使九天外艳阳高照，这里却依然阴气沉沉。
“冷战，我怎么没看到杏儿。”
“我也没看到，杏儿和洪月还有逐洋三个最是要好，逐洋出事，这俩丫头不可能......”
“嘘！”
鱼宝宝打断冷战的话，紧闭双眼歪头侧耳一动不动。
“你听到了吗？”，鱼宝宝轻问。
“听到什么？这满山都是喊逐洋的声音。”
“有呼救声，在林子深处......不好！是杏儿！”
鱼宝宝从旁人手里夺过哨棍就窜了出去，冷战的脸色也变了，不及细想，跟在鱼宝宝后面撒腿就追。
林子愈深，杂草愈茂，愈是难行，鱼宝宝矫捷如鹿，追寻着呼救声三纵两跃，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后面的冷战亦不敢放松，咬紧牙关，双臂狂摆如蜂振翅，双腿嘛，倒像一位半夜下地如厕却未睡醒的懒妇......
“你们看，冷爷干嘛呢？”
“是不是内急？”
“呃，可也不像很急的样子。”
“怎么不急，你看冷爷胳膊甩的。”
“......”
冷战心系妹妹安危，已然拼尽全力奔跑，耳后却仍能听到张猫李狗的议论声，一阵气恼！
但此刻他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理会，只能顺着鱼宝宝留下的标记跟去。
鱼宝宝越往里去心下越惊，落在耳朵里的不只人的呼救声，还有猛虎的低啸！
十息之间，鱼宝宝放缓脚步，伏身杂草丛中，眼前一幕，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一条黄背黑纹的老虎正往一棵桦树上爬，树尖上挂着两个人，正是杏儿和洪月，杏儿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洪月紧紧抱着树干只是啜泣发抖。
这只老虎头大如斗，少说也有七八百斤，这棵桦树却只有女人腰枝般粗细，不等老虎爬到顶端可能就会把树压折。
老虎爪子每往上爬一步，树尖上这俩姑娘就会在空中摇荡一次，鱼宝宝来不及多想就冲了出去，在地面上冲老虎大喊大叫，欲把老虎引下树，可这只猛兽在半空稍作停歇，抬头望了望，低眼瞅了瞅，又继续向上爬，鱼宝宝低声骂道，好个成精的畜生，还会打算盘，知道仨多俩少！
树尖上的杏儿见着鱼宝宝，这才敢放声大哭，她本来也怕的直打哆嗦，只是和洪月在一起，只得咬紧牙逼迫自己强装胆大的样子，爬树的时候，她在下面拼命把洪月往树尖上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得保护洪月，老虎上来得先过我这关！可实际上，她也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
鱼宝宝见老虎不理他，就在地上捡带棱角的石头往老虎身上打，他低头寻石眼疾手快，长臂亦如劲弩，石头飞射竟带呼哨。
他在这棵树的周围穿梭如幻影鬼魅，一口气扔出去三十几块尖石，无一不打在老虎身上。
老虎低啸不止，端的气恼之极，纵跃而下，向鱼宝宝猛扑而去。鱼宝宝早就防备，拎起哨棍就跑，这只猛兽庞大的身躯捕起猎物来却毫不笨重，在鱼宝宝的身后紧追不舍，鱼宝宝甚至能感觉到老虎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后背上。
鱼宝宝依靠桦树做掩护，闪转腾挪，在林子里钻来钻去，老虎渐渐疲惫，身体不似开始时灵巧，碗口粗细的桦树被它撞折无数，虎头上不知何时还划了一道口子，不禁仰天长啸，怒吼震天！
老虎不追了，前面一丈外的鱼宝宝也站定不动，回过头来正撞见这只恶虎怨毒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虎直喘粗气，鱼宝宝也胸口起伏，在这宁静的桦林午后，一人一虎都伸长了舌头深情对望，老虎忽然起身，却向后走去，鱼宝宝心想糟了，这畜生想再回到杏儿和洪月那里，若真回去了我这通白忙乎了！遂张牙舞爪跳脚大骂，可这老虎铁了心不理他，任凭辱骂权当耳边风，鱼宝宝也豁出去了，端着棍子就向老虎身后冲去，老虎也万没想到这人疯了，竟敢拿棍子捅它的屁股，一个不防备竟然着了道！
哀嚎之声，摧木惊鸟！虎泪汩汩，幽林悻悻。
因为人疯了，所以，虎也疯了。
新一轮的物种无差别级越野跑夺命竞赛又开始了！
冷战突然觉得人生并不像鱼宝宝总念叨的那样，什么人生苦短，什么白驹过隙，统统都是放屁！人生其实是很长的，很苦很苦并且很长，就像这片白桦林，仿佛总也跑不到尽头。
鱼宝宝用铜钱嵌在树上做标记，每行一段他就会遇到一枚铜钱，像极了自己现在微薄的俸禄，向密林深处奔跑便是我的人生，这条路难走极了，我的身体累极了，我关心的人现在危险极了......
冷战猛地抽了自己一嘴巴，狠狠的骂道，该死！我现在娘们儿极了！
铜钱标记到此中断，冷战环顾四周，可这连人影儿都没有。
“哥，呜呜，哥......”
“杏儿！你在哪？”
“哥，你往上看，我们在树上......呜呜。”
冷战仰着脖子向上一瞅，低叫一声亲娘，这俩丫头在七八丈高的树尖上，
“哥，我怕，我们没力气了，下不去了......呜呜......”
“杏儿，洪月，你们千万抓好了，我这就上去！”
冷战奔跑不济，但是上树可算高手，不一会就爬到树顶，把俩丫头用绳子捆在自己身上，带了下来。
杏儿和洪月瘫坐在树下，冷战急切问道：“鱼宝宝呢？”
“哥哥被老虎追着跑，跑了老远离这。”提起鱼宝宝杏儿又哭起来，“哥，你快去救哥哥，他现在可能都被老虎吃啦！呜呜......”
冷战一听，额头发冷，老虎？在追鱼宝宝！慌忙问杏儿，“哪个方向？”
杏儿爬起身，手臂一指，“那边！”
“你俩就在这，别乱跑！”
说着就冲出去，心下惴惴，菩萨保佑，鱼崽啊，你可坚持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