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至的事物,通常都不是意外,而是已经趋近我们很久。
——楔子
四月的伦敦,雨水绵密,潮湿伴随着来往行人的步履匆匆,阴暗压抑。
位于市区中心的一处单身公寓里,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清隽的男子驻足在暗红色的木质门前。手里握着黑色的公文包里翻出来的钥匙,原本搭在肩头的藏蓝色西装外套,因为肩头颤抖的关系,倏地滑落在地。质地良好的白色衬衫以及脚上蹬着的做工考究的深色手工皮鞋,透露着这个男士有着不错的经济情况与社交地位。
身后立着的银色的Hermes箱包,在微微起雨的傍晚,借着公寓里零星的灯光,隐隐可见地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男士驻足良久,终究是捏着钥匙,转动开了门。
开门后的场景,如他所想的一样,她不觉得为难。相反,是陈欢。这个她公开的男朋友,此刻却像是误闯了一片蛮荒之地那样的震惊与懊恼。
很快,胡辛辰裹上了那件他熟悉的真丝睡衣,全程云淡风轻地送走了自己的男伴。
随后关上门,抚着凌乱的头发,慵懒地点上一支女士香烟,坐在放着红酒和香烛的桌旁,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也看到了,事实就在这样的。”
随后,轻轻吐了一口,空气里升起一串妖娆的烟圈。
程欢半晌没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行李箱放在门后,弯腰整理散落在地上凌乱的衣物,一件件捡起。他陪她去买的裙子,鞋子,此刻却是为博他人之欢。
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是厌恶,是质问,还是其他。或者是酸楚。他不知。只觉得心中沉闷得慌,快要窒息的感觉。
“辛辰,你为何这样对我?”程欢扭头看她,灯火映衬下的她,风姿妩媚,目光冷漠。
胡辛辰熟稔地抿了口烟,冷笑道:“程欢,你何必如此问我。你对我又是如何,我从毕业之后就跟你来这儿,快两年了,你扪心自问,你待我如何。我照顾你饮食起居,还要哄你开心。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你有真真切切关心过我吗?没有。你对我不冷不淡,不会多问一句冷暖,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合约情侣。你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多出半分感情。”
程欢没有回话,依旧是低头整理东西。
“是啊,你可能觉得你委屈。可是我又何尝不委屈。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赌上了自己的大好青春。明知道是一场利益驱使下的违心所得,却依旧抱有“你会爱上我”的幻想与侥幸。”
胡辛辰似乎打算借未褪的酒气,将前尘往事一一说尽,而一旁的程欢依旧不动声色,宛若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真的忙于学业与工作,没有时间陪我。有一段时间我还自责自己不能与你并肩前行。直到前段时间我知道了一件事,我才意识到我也只是你利己主义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似乎被说中了要害,程欢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此时已经情绪高涨的胡辛辰,嘴角动了动,吐出这样的话:“什么事?”
“沈嫣。你的前女友。当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但是你为了顺利拿到出国的名额,撇下女朋友,和我这个教授的女儿在一起。不是吗?”
胡辛辰挑眉看向他,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程欢没有回应。
她索性掐掉手里的烟蒂,拿起桌上的半瓶红酒,倒了一杯,起身款款走到程欢面前,递给他,戏谑道:“怎么。我没有说错吧。程大博士。”
程欢没有接,黯然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女朋友。
胡辛辰见他不予辩解,更加确定了这个她不愿相信的事实。无奈自己真成了利益的牺牲品,傻傻地陪着他几年,不平与不快郁积心中,使得她不禁咯咯嗤笑起来,兀自仰头,一杯红酒下肚。房间里静到可怕,可以听见液体经过口腔坠入胸腔的声音。
随着杯子“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溅出细小的玻璃碎片,仿佛是锋利的匕首一样生生地扎进房间二人的心头,鲜血淋漓。
程欢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胡辛辰冷笑一声:“世人都知道你程欢为人端正,待人真诚。都说我胡辛辰靠爹才找了你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却不曾想,我才是那个受害者。我的一片真情喂了狗。”
“辛辰,很晚了,睡吧。”程欢依旧沉着头,半晌说了一句。
胡辛辰没有搭理他,双手抱胸,缓缓绕到窗前,沉沉地发呆。美丽而无神的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一点点暗下去的天际,空旷而孤独。这个忙碌而寂寥的异国他乡里,再也没了可信赖依托之人。
而一旁的程欢,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来英国这几年,他不愿多说话。尤其是与胡辛辰确定关系后,更是沉默寡言。除去学业上的追求,其他的事物,他都机械性照单全收。然而即便是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好的物质生活,但他心中一直好似有千斤大石压着,沉沉地压着透不过气。
是啊,世人都说他为人端正,待人得体。可也有人说他靠着“女人”上位,倘若不是做了教授的“乘龙快婿”,他程欢又何以混得如今这般模样。
读国际名校,穿梭于各大国际学术中心,与上流人士攀谈接触。倘若不是女朋友家族的人脉推持,何以让他如此这般风光恣意。
就凭父母亲在家里的那一两间杂货铺,怕是他要奋斗二十年都不定。
但,爱情呢。
这场“爱情”里面最大的牺牲者是谁?受益者又是谁,程欢不说,胡辛辰也不想说。
他们心知肚明。
一场本该没有感情的爱情盛宴里,谁先爱上,谁便就输了。
即使再华丽风光,再头破血流,依旧是经不住无情的拷打,摇摇欲坠,风烛残年。
想到这儿,程欢将屋内的东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他携来扫把将破碎的玻璃渣清理出去。
动作娴熟,轻柔,生怕弄出声响。
而一旁的胡辛辰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像往常一样以一种近乎冷静淡漠的方式无视她的种种行为,她的心头刀绞一般的疼。
程欢,你终究是不爱我的。
哪怕,你为我生一次气,泄一次愤都不愿意。
胡辛辰咬着唇,眼泪终究是压抑不住,夺眶而出。
凌乱的头发裹挟着泪水,窗外夜幕渐沉,街上灯火昏黄,车流涌动。
突然,她像发了疯似的,夺门冲了出去。
披散的头发在无边的夜色中散成一朵绚烂的曼珠沙华。
还未等程欢反应过来,一声刺耳的紧急刹车声响彻微雨连绵的夜空。
雨水轻柔地覆在胡辛辰凌乱而又俊美的黑发上,微微带着笑的眼角,殷红的鲜血混着雨水在身下漫延开来。
众人围了上来,程欢迅速上前拨开人群,将其抱起,一旁的行人帮忙拨打救护电话。
很快,胡辛辰被抬上了车,意识尚且清醒。当她看到一向沉着冷静的程欢,不知是因紧张恐惧还是心疼不舍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并紧紧抓住她的手时,嘴角不觉溢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那笑容,让程欢怔住,是多年前他带她第一次在学校餐厅吃饭时的那种浅浅淡淡的满足的微笑。
雨一直在下。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