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至黎明,天边状似鱼鳞的片片云彩仿佛像是东海里的鱼一样,从鱼背的黑色向鱼肚的白色开始变化。
一股浩荡的紫气由东而来,它们仿佛来自深邃东海的上方,横穿胶东半岛,最终腾空飞至齐国腹地的天空。
齐鲁两军士卒都围着陶釜,一边享用朝食,一边凝视着这股由东而来的紫气,心中所思却大不相同。
齐军朝食虽然不过是用陶釜煮食粟米,与将佐相差甚远,像小白还有专门的庖人侍奉膳食。
但即使是国人,平时在家中也仅止温饱,与在军中补给则不同。
何况小白为了激励三军的作战士气,对后勤还是十分上心,辎车上所携粟米别说顶多两三日间就可以结束战役,即便支撑旬月也完全足够。
而鲁军则不同,在存粮告罄之下,不得不有所节制,供给士卒的用度日渐局促,至今已只有原本的一半。
然则雪上加霜的是,昨夜齐军强渡时水,使鲁营上下都不免惊惶,几乎溃乱,即便将军曹沫勉力镇压,整夜难眠者为数颇多。
鲁侯同用过膳食,又瞭望过齐军营地,只感觉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占据了整个时水西岸的滩地,自己就连原本清晰可见的时水都看不见了。
虽然齐军的戎车都停置在营内无法计数,不能说明齐军的战力,但这样的规模即便只是徒卒,也令他感到忧心忡忡。
他对曹沫道:“公子小白从哪里征发这么多人?诸儿未得善终,公孙无知执政时又乱政许久,齐国竟然还有这么多积蓄吗?”
曹沫也感到难以置信,齐国的底蕴无疑远远超越了他的预计,这让他不禁想起作为公子纠家臣的管仲先前对鲁侯同的谏言。
见曹沫不语,鲁侯同叹息一声,也想起管仲来,他命令身侧甲士道:“去把公子纠之臣管夫子请来见寡人。”
曹沫听后面露不豫之色,但没有多说,任由鲁侯同行事。
未几,管仲便随甲士来见鲁侯同,他面上并没有为鲁侯同所请的欣然,反而稍有苦涩。
鲁侯同一见管仲,便免去见礼,迫不及待地指着齐军大营道:“寡人听说管夫子也曾任职于齐三军,想必对齐军不会不熟悉吧?”
管仲勉强露出笑容,道:“外臣的确曾为公室三军的两司马,但仅止一役,谈不上熟悉。鲁侯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外臣只有量力答复而已。”
鲁侯同却欣然颔首,合掌赞道:“管夫子不必如此谦虚,寡人如今正需要管夫子这样的人才相助。”
管仲尴尬地笑了笑,还是没有拒绝,他虽然推崇事功,对礼乐并不积极,但不代表他没有廉耻之心。
正相反是他提出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的观点,认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管仲只能安慰自己说,如今只有鲁侯同能扶立公子纠为齐侯,自己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全君臣忠义。
鲁侯同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听闻曹沫在一旁道:“君上快看,齐军朝食已毕,开始准备出营列阵了。”
鲁侯同连忙往齐军大营看去,果不其然,齐军大营上升腾的炊烟已经散去,已经能够看到他们具体的行动了。
鲁侯同问道:“齐军有些甲士正驾驶兵车左右奔驰,即使在拥挤的营中也无人阻拦,出营更是畅通无阻,这是在做什么?”
管仲如实回答:“这是中军将发布召集三军将佐到中军的命令。”
鲁侯同又问:“三军的将佐都到中军集合了,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管仲回答:“这是在召开战前会议,商讨具体的作战方针。”
鲁侯同接着道:“三军将佐都出来,并且搭起帐幕了。”
管仲答道:“这是在虔诚地向齐国十余代先君卜吉凶。鲁侯请看,虽然不能看见牌位,但中间献礼最丰厚的一定就是太公的牌位。”
鲁侯同颔首,说道:“周边甲士把帐幕又撤去了,这是怎么了。”
管仲说:“这是占卜结束已经得到具体卜辞了,因此中军将准备发布作战命令。”
鲁侯同微微皱眉,因为他看见齐军士卒正在振臂高呼,显然占卜得到的卜辞颇佳,他心里有点动摇,太公望难道觉得齐军能够战胜吗?
鲁侯同又问:“营内如此喧闹,又扬起这么多尘土,在这里都能看见,这是在做什么?”
管仲说:“这是在填井平灶,免得营内方才朝食所挖掘的灶坑太密集,以至于兵车不能出营,甚至掀翻在营内。显然已经快要出营列阵了。”
鲁侯同问道:“所有甲士登上兵车,左右却又持戈持弓下了兵车,这是为什么?”
管仲答复:“这是中军将在发布誓师令,先前隰朋所递交战书中说公子小白也会亲至,想必如今也在营中,应当是在重申他的誓师辞。”
鲁侯同说:“公子小白这是要开战了吗?寡人需不需要立即依据军礼做出回应呢?”
管仲仔细观察一番,道:“暂时还不知道,因为齐军作战并不全凭借军礼。”
鲁侯同指着齐军大营惊异道:“又登上了战车,两侧甲士又都下来。”
管仲回应:“这是用仪式在战前向齐地的八神主祈祷,希望八神主赐予福佑。”
鲁侯同听后冷哼一声,齐地的八神主结合了太公世系与当地神祇,虽然在齐国很有影响力,在鲁国却并没有什么信众,鲁国人还是更为信奉周公。
鲁侯同稍稍平抑怒气,又看见齐军大营里一处:“齐军军营里有些人不着甲胄,也不持弓戈,只执剑,聚集在一起,这些徒众是做什么的?”
管仲一看就明白了,他道:“齐国久与东夷居,多有轻锐敢死之徒,以之为前锋,莫能当之,鲁侯还是谨慎为好。”
鲁侯同却对这些徒众极为轻蔑,他道:“轻锐敢死之士,四夷犹多。然而诸夏尽据膏腴之地,而四夷不能侵,可见即便有这些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公子小白即便窃据齐侯之位,也还是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吗?”
管仲听后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又不能出言反驳,只得默然不语。
曹沫在一直观察齐军的动静,却见齐军整肃乘车出营,他还没等到齐军完全出营,只布置好了阵法的一角,便已经感到非常震惊:
“这是什么阵型?昔日并非没有遭遇过齐军,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阵型,看起来竟如鱼鳞一般!”
鲁侯同初见之下也大感诧异,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管仲,他问道:
“管夫子对齐军如此熟悉,可知晓这是什么阵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