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庄园深处,矮墙后的医疗室里人头攒动,穿着黑色华服的医护人员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病人的情况。
“伤口还在腐烂,快止血!”
“小心,别碰到他的肩膀!”
躺在病床上的阿双一动不动,仿佛已失去生机,几名医护人员轮番使用着巫术,再试图控制仍在恶化的伤势。
可不知是何原因,本应具有愈合效果的水之巫术却无法奏效,那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滴每接触到阿双的伤口便骤然汽化,似乎那开裂焦糊的伤口仍然遗留着恐怖的魔法力量。
而这时,就在他们焦乱失措时,门外长廊也传出了愤怒的叫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在宴会上受伤?!你们唐斯家的人都是弱智吗?!”
快步走来的,是身着睡袍的高大魔法师——梅森,其身后同时跟随着几个唐斯家的贵族,身处最后的便是那年轻的卡尔少爷。
“小子!怎么样了,小子?”
梅森粗暴地推开拥挤在床头的医疗术士,一双大手抚在阿双伤口边缘,似乎他在仔细打量着阿双伤口的每一个细节。而忽然间,梅森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般,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的男人。
而这男人也是满脸愁容,大概早就知晓了一些事情。
“怎么会?他为什么会被‘下界’的火焰烧伤?你们宴会上混进了‘下界’的畜生?”梅森问道。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梅森大人。”男人带着些恐惧说道,“当我们发现阿双先生时,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是谁最先看到的?”梅森继续追问。
“是我,梅森大人。”从男人身后挤过,卡尔唐斯的脸上鲜有得失去神采,红肿的双眼像是倍经煎熬,“是我先看到的……”
咣!
转瞬间,梅森陡然伸手迈步,双手死死抓住了卡尔唐斯的领口,咬牙切齿地说道:“小混蛋!是不是你打伤的阿双?!你什么时候和那些下界畜生做了交易,啊?!”
“咳咳!”
被锁住喉咙后,缺氧的状态引得卡尔唐斯接连咳嗽,他痛苦的五官拧成一团,脑袋不断地摇头。
“梅森大人,请您克制一些!”这时,方才站在身边的男人向前,用力掰开梅森的双手,阻止了他粗鲁失控的行径。
“克制?!你让我克制?!”梅森仿佛理智尽失,他猛然地转过头,嘴巴紧贴男人的面颊高声吼道,“要是阿双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和你的混蛋儿子都别想过好日子,听到没!”
此时,就在梅森喊叫之间,医疗室的门口处却又走进一老者,他生着满头银白色的长发,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
“别来无恙啊,老朋友……”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梅森身下,矮小的个头几乎只有梅森一半,佝偻的身子连脊椎数量都清晰可见。
如梅森所见得,这人只有五官仍然诉说着记忆中的熟悉,其余之处早已失去了它原本应有的健康,形如枯槁。
“杰克?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在惊讶的推动下,梅森怒意骤消,眉头紧皱地问道。
“我?呵呵……我不是很好吗?”被叫做杰克的老人勉强地笑着,好像每一个表情都需要用尽力气,“倒是你,二十年不见还是这么精神!”
忽然,似乎是收到了老人的命令,几位唐斯家的贵族带着卡尔唐斯走向室外,而原本在屋内救治的术士们也早就不见了踪影。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房间里剩下的只有躺在病床上的可怜家伙,和两个许久未见的苍老友人。
“唉……别废话了,你来看看这孩子……”梅森说。
杰克来到床前,和梅森一样在伤口处不断抚摸着,宛如在感受着什么东西。而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对梅森说道:“下界的火焰,我没有办法把它清除……”
“你也没有办法?”听到如此答复,梅森又急躁起来,“要是一位火系大法师都没有办法!那这孩子不就?!”
“冷静一点,老朋友。”杰克却仍然淡定,“就算我不可以,但我知道有人能治疗这种烧伤。”
“喔?是谁?!”梅森挑眉问道。
“鹿山的术士集会所。”
“什么?术士集会所?你想让那些异教徒来救他?你,你疯了吗?!”
杰克的眼睛紧盯梅森,其中包含着某种独特的自信,与那年轻的卡尔唐斯一模一样,或者说更胜一筹。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方法吗?”在这一刻,杰克反而占据了言语的主动权。
“我……这……”梅森像被紧紧噎住,磕磕绊绊地又吐出几个字,“我和他们有些过节,就怕……”
“但我没有。”杰克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阿双右侧,留下梅森在左侧,“我们把他送去鹿山脚下,那里有我们唐斯家族的家产。”
随后,老杰克拉拉睡衣的袖子,闭上了眼睛。
“艾勒门塌黛乌斯,奥比瑟克洛,克图姆。”
庄严的神文念诵着,他虚弱的嗓音变得铿锵有力,犹像强大的力量降临于身。随后,梅森也不再疑虑,闭上眼睛念动着同样的咒语,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侧。
“艾勒门塌黛乌斯,奥比瑟克洛,克图姆。”
数秒之后,两道颜色各异的三角状图形从阿双的身旁出现,红色与蓝色交织旋转着,最终组成了一个六芒星形状的光阵,微微浮动着在病床边缘。接着,一道强烈的光芒从光阵中射出,接于医务室的顶棚,透出水晶天窗直向天空。
唰!
眨眼功夫,阿双消失在了病床之上。
此时此刻,远在依之堡数百公里外,鹿山……
“也不知道大人们今年还会不会来狩猎,再过几天大概山就要封了。”
昏暗的屋内,壁炉的火光通明,噼啪作响的木柴上一壶热茶冒着烟气。团坐在毛毯上,两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正吃着晚餐,墙上挂满的兽皮是为他们数年来的战绩。
“唉,感觉今年会比去年更冷,这还没入冬,鹿池都结冰了。”其中一个男人看着炉子里的火焰,出神道,“粮食还没有到,也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放心吧,没事的。”另一个猎户道,“地窖里还有很多肉干,够我们这个冬天用的了。”
“嗯……希望吧。”
漫谈间,房间的正上方突然响起一声闷响,听来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猛然,两人均被吓得一机灵,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彼此。
“什么声音?”
“不知道。”
“走,去看看!”
此刻,就在这鹿山脚下的房屋里,阿双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陷入痛苦的昏迷中。而这时,于他的脑海之中,一幕似梦又似记忆的场景正在进行。
“白哥哥,我好痛呀……”
梦境中的阿双正处在一片白茫的世界,所见的各处都是无边无际之白,唯有眼前一个高大的男人存在着颜色。而不知是出于自己还是其他人的一句话,引得眼前男人微微回了头,五官却是难以看清的模糊。
“哪里痛?”
“这里,还有这里!”梦境里的阿双指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但似乎却又不存在形体,所指之处是空白的虚无。
“来,我看看。”
被叫做白的男人俯下身,想要看看阿双身上的伤势。但不只是为何,他却在俯身的瞬间突然消失,而后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你身上脏了,弟弟……”忽然间,男人原本温柔的语气无比冰冷,与之前判若两人。
“哪里?是沾上泥巴了吗?”阿双的话非常幼稚,仿佛是时间回溯般回到了幼年,“白哥哥来给我擦干净吧……”
“不,去找你的黑姐姐吧。”男人依旧冷酷,背对着阿双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去找黑姐姐吧……”
声音拉远,那男人终也失去颜色与周围的白色混在一起。而后,无数从脚下钻出的黑色沾染着白色的烟尘,从地面扩散向上直达天定,上下黑如墨染。
“是……是个人!”
现实中的屋舍内,两名猎户站在阿双身前,齐齐打量着这个手上的少年。这时,借着手中油灯的光芒,阿双胸前的金色胸针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这,这是狩猎队的胸章!”其中一人抢先道,“他是家里的人。”
“等一下,你看他的肩膀!”此刻,另外一人发现了阿双的伤势,惊讶道,“他受伤了!”
思索间,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纷纷瞪大了眼睛,用沉默的默契交换着信息。随后,其中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男人点了点头,说道:“是杰克大人,大人想把他交给山里的术士。”
“可这个时候上山,岂不是……”
“嗯,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男人道,“去准备些粮食,我们现在上山。”
小心地抬起阿双,两名猎户开始了上山的准备。而这时,两人均没有意识到,阿双脸上的眼罩已脱落在地,虚掩之中的眸子透露着涣散的神色。
但与之前不同的,他的两只眸子都是墨般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