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峰率领船队出运河,走淮河,在安徽正阳关镇进入沙河,而后顺汝河朝西北方向前行。自打进入襄县地界,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雾也越发浓重了。出汝河顺沣溪逆流而上,临沣寨已遥遥在望。此处乃低洼之地,水汽集聚,沼泽遍布,不时有褐色的水鸟飞起,旋即消失在芦苇丛中。
远远地传来吆喝声、号子声、争吵声,间或有装卸货物的咚咚声,在这水汽浓重的雾霭中显得异常沉闷。渐渐地,红土寨墙在薄雾中显露姿容。寨墙外的码头边挤满小船,装船的、卸船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待朱紫峰率船队蜿蜒而至,站在寨墙上的两个人一边大声呵斥码头上的船快快挪开,一边匆匆走下寨墙。
这两个人,是临沣寨朱家老大朱紫贵、朱家老二朱紫云。
“三弟受累了!兵荒马乱的,这一路肯定遇到不少麻烦事。”老大朱紫贵拍拍朱紫峰的肩膀,憨笑着。
“大哥藏有十年陈酿,刚才说要拿出来为三弟接风洗尘。”老二朱紫云双眼闪着机灵,“这酒我平时可是蹭不着的。”
“走,走,回家说话。”朱紫贵手搭在朱紫峰肩上,三人说笑着走进寨门。
走进寨内,朱紫峰回头向码头望了望,若有所思地问道:“听口音,今儿买盐的有山西人?”
朱紫云道:“是,有山西人,他们用马车拉盐,不用船。”
朱紫峰道:“价格上给他们便宜些,毕竟我们祖上是从那边过来的。”
朱紫贵道:“已吩咐过了。都知道我们朱家重情重义,买卖公道,有人大老远跑我们这里买盐,只是没想到山西也有人来。这么远的路,回头让人安排些吃的给他们带上。”
明朝万历年间,朱家祖上自山西洪洞迁徙至河南郏县。朱家先人见此地河网纵横,沼泽万顷,芦苇飘香,发源于香山的利溥、沣溪两水分别从村子东、西两侧流向北汝河,便于捕鱼,利于农耕,遂在此安顿下来。
起初,朱家祖上靠给张姓大户种田维持生活,跟着张姓人家学会了编织芦苇席,学会了经商。靠着聪明和勤奋,两百年后,朱家成为村中大户,张姓大户的后人反成了朱家的佃户,村名也改称为朱洼寨。
每每想起先辈的艰辛,朱紫峰总是感慨不已,认为自己必须做得更好才能光宗耀祖。
是夜,朱紫贵在自己住的宅院里为三弟摆下接风宴。
六道凉菜上过是六道热菜,熘鱼焙面、扒广肚、炸八块端上,八仙桌上鲜香扑鼻。酒过三巡,朱紫峰说了此次扬州之行的经过。末了,他说道:“宋德遇难,咱搭进去了三百两银子。这笔银子算在我个人头上,年底从我的红利中扣除。明日我去账房立个字据,亲兄弟,明算账。”
朱紫贵摇头道:“紫峰啊,不能这样做。你本就吃了不少苦,担了不少惊,兄弟之间不可分得这么清。紫云,你说呢?”
朱紫云笑道:“紫峰啊,你这么说就见外了。生意上我们一直是一口锅里吃饭,有赚共享,有赔共担。再说,扬州这趟生意,这三百两银子除外,仍有不少赚头。你又不是胡乱花钱的主儿,这算正常损耗,又不是把银子花在了青楼里。”
朱紫贵的太太姓孙名媛,正拎着茶壶给众人续水,听朱紫云这么说,打趣道:“这哪儿像当哥的说的话!老三可是本分人,大家都知道的。老二怕是青楼里的常客,三天两头往城里跑,你当嫂子不知道啊?”
大嫂这席话,惹得满桌大笑。
朱紫云抹抹嘴,说:“嫂子,你可冤死我了。城里有我们朱家的店铺,我不得常去看看啊!这要是让你弟妹听见,必得闹个半宿。”
朱紫贵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说点儿正经的。这几天,得去盐运司拜访一回。”
朱紫峰道:“大哥,那我后天就去盐运司。眼下世道不太平,盐税逐日抬高,私盐泛滥难以遏制。此次扬州之行,偶遇两个郾城的私盐贩子,一条门板大的小木船他就敢闯扬州。据他说,只他认识的就不下十个人在贩私盐。真不知这样下去,我们这正经盐商能否经得起私盐的冲击。”
朱紫云道:“盐运司是干什么吃的?只知道加税赋收银子,咋不去管管贩私盐的?紫峰啊,你识文断字,何不捐个盐官当当?若能在盐运司谋个一官半职,对我们家的生意定大有裨益。”
朱紫贵接话道:“这话极是。我们朱家从商百年,可谓风生水起。只是时至今日,尚未有人步入仕途。若是我们这辈人中出个有顶戴的,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朱紫峰听罢,若有所思地说:“前些日子听县丞说,汝州知州白明义要重修《汝州志》。这白明义是承德人士,进士出身。官做久了,总想在任上留下点儿长久的东西,有道是‘文章千古在,仕途一时荣’。修纂州志是个大工程,要花费大量银子,请商贾资助是官家的筹资门道。要不,我去会会这位知州大人,资助些许,权当是敲门砖?”
“怎不早说?紫云你看,老三做事一向沉稳!”朱紫贵满心欢喜,一口喝干盅里的酒。
弟兄三人边说边饮,直到午夜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