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管事将自己翻转过来,将身子抬起一半来将上面的屋瓦一掀,一道光束便透了下来,再掀几块,光束渐强,佟管事看清自己身下的木板上表面油津津的印着好些道手印接缝处一道鲜红血淋淋的刺眼。
佟管事再掀几片瓦,站起身来踏上屋顶,憋仄了半天的他,大口吸了两口空气,再看屋顶四端,三面皆空,惟南面连几户房舍,高低错落,可做通路。
佟管事将瓦铺好,沿着屋顶这条通路一直走到头,是两家高墙夹起的一条偏僻小巷,荒草丛生罕有人至,一条长绳挂在屋脊避雷兽上,直垂到地。
佟管事顺着绳将自己缒下地来,绕回茶楼,一进杨公子房门,见史官正爬在梯子上,半个身子钻在屋板的空子里。掌柜的一见佟管家道:“呦,怪道喊您半天不应呢。”
贯藏冬道:“我说我上去看,”一指史官道:“这个不放心,说咱们一定是串通好了使计匡他,要跑,非自己上去不可。你是没看见,爬个梯子笨的他呀。掌柜的要不给他扶着,指不定摔多少回呢!”
史官听见动静,从梯子上晃晃悠悠的爬下来,道:“还真回来了?是我多疑了!尊驾有何发现?”
佟管事道:“不知先生与这位杨公子是什么关系?”
史官道:“这不碍你事!你只说发现了什么就是。”
佟管事道:“你说我就说,你不说,我也不说。我只要证明此事与掌柜的无关就是。你要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上去看......咱们走吧!”说着转身欲走,掌柜的和贯藏冬自然也都跟着。
史官瞧瞧那看着不甚结实的梯子,想想自己刚才站在上面于黑暗中凝视的恐惧,遂喊道:“好好好!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杨公子是我老师的小儿子,刚来王都之时,师母捎信托我照顾他,可这两天城里乱,我就没容出空来瞧他,谁知道今天一来,这人就不见了。”
佟管事接口道:“原来是杨太史的公子!”
史官道:“你知道我是谁?”
佟管事点头道:“知道!太史监乔太史。”
史官瞪着佟管家道:“你何以认得我?”
佟管事道:“在下王府管家佟晏。不瞒您说,在下是奉命来杀你的。”
史官冷笑一声道:“这胡渡大庭广众之下不想承担妄杀史官的恶名,所以就派你来暗杀。如此小人还妄想做国君,呸,告诉你主子,即使我死了,他所做下的恶逆之事也不会被抹杀......”
掌柜的忙关门窗道:“各位先生,各位大人,轻声些,轻声些......”
史官怒气冲冲的对佟管家道:“你要杀就杀吧!我只求你在我死后能将我师弟杨靳找到,将他安安全全送回家去,也算我不负所托。”
佟管事摇头道:“我若真想杀你,早就动手了,我只想告诉你,人我帮你找,你快些逃走,免得被王爷听说你还活着,再另派人来。”
史官笑道:“如今各城门封锁严密,皆配有重兵把守,鸟不得过,雁不得飞。逃?我能逃到哪去?”
贯藏冬道:“那就不逃。这不现成的地方可以藏么!等城内平稳了,再谋出城也不迟。掌柜的,你不会多嘴吧!”贯藏冬暗含威胁扫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瞧着贯藏冬手上正摇动着一堆符咒扇风,浑身一凛,对着史官道:“杨公子要什么茶,小的给您准备去。”
贯藏冬道:“把我们之前喝的端上来就行了!”
掌柜的去了。
贯藏冬看着史官对佟管事道:“刚才掌柜的这么一叫杨公子,我倒想出个找出杨公子的主意来。”
史官忙问道:“什么主意?”
佟管事虽没问也抬头看着贯藏冬等着他的下文。
贯藏冬搬把椅子坐下,等掌柜的端茶上来,对掌柜的道:“你会放消息么?”
掌柜的道:“放什么消息?”
“杨公子在此的消息!”
“您的意思是......”
贯藏冬喝口茶对众人道:“那人绑了杨公子,必然心虚,如果这时有消息说杨公子还在茶楼,你猜他会怎么样?”
“回来确认!”众人异口同声道。
贯藏冬嘿嘿一笑,对史官道:“反正你也没处去,不如就躲在这,诈称自己是杨公子。”再转头对佟管事道:“你也可以回宫交差,就说这位史大官人已经被你杀了,头中砖,腹中刀,筋断腿折,火化成灰,死的透透的......”
史官道:“你这是嘴上过瘾呢?再说我也不姓史。”
贯藏冬道:“是,从现在起,你姓杨了!”
史官瞪着贯藏冬道:“不过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这边安排好事宜,掌柜的下楼去放消息,佟管事回宫去回禀。一时间这房内只剩下了史官和贯藏冬。
贯藏冬左翻翻,右找找,一刻也不肯闲着。
史官看不下去道:“这是我师弟的东西,你莫要乱动。再说我留在这假扮师弟,诱敌上钩,你死皮赖脸的不走是为的什么?”
贯藏冬道:“我?我保护你啊!”
史官道:“谁用你保护!见了贼人我不会喊么?”
贯藏冬嗤笑一声道:“那杨公子不会喊么?怎么丢了?”
史官一时哑口无言,转口道:“你别翻了?你看看翻的这样乱。”说着便跟在贯藏冬屁股后面收拾起来。
史官将书收进书箧,有几本却怎么也放不进去,无奈只好将书箧里的东西倒在地上,重新收拾摆放,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随着书本一起被倒落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史官刚要往起收拾,贯藏冬却突然窜了过来,一把拿过盒子,史官只说了个“诶......?”见贯藏冬打开的盒子里只是一块颇为精致的墨块,并不是什么值钱物事,便由着他去了。
贯藏冬瞧着这块墨块,乌黑润亮,暗暗飘香,与自己在王府拿到的那块墨块一比较,正是一脉而出,只是上刻花纹略有所别,王府那块是幽兰几剑,杨公子这块是梅花一株。
史官这时以将书箧收拾停当,对贯藏冬道:“看完了没,看完还来!”
贯藏冬这时却耍起无赖来道:“这个,就当是我救你师弟和保护你的谢礼。”
佟晏回到宫中,来到书房门口,见大臣们纷纷由书房出来,散在四周休息,旁边皆有皇宫护卫不远不近的监视着,大臣们的脸上一脸疲倦,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早些结束,谁做皇上都不要紧,他们只想等尘埃落定,能赶紧回家更衣洗澡继续舒舒服服的忝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俸禄。
封相国独个立在一旁,有人打招呼,也只客客气气的打发,佟晏远远的朝着封相国施了一礼,封相国略点了点头,佟晏见又有其它大臣问候封相国,便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中一片嬉笑之声,邱姑娘一手里端着一盘洗的晶莹剔透尚带着水珠的葡萄,另一手则提着一串放在胡渡嘴边,胡渡仰头去吃,邱姑娘便将葡萄向上提一提,以此取笑。
旁边伺候的众人见胡渡不以为意,都跟着哄笑,惟周上有些看不过,但又不愿多说扫兴,是以扭过头去,不与众人为乐。
胡渡吃下一粒葡萄,方对佟晏道:“事成了?”
佟晏点点头。
邱姑娘将一粒葡萄喂进胡渡嘴中,胡渡随口将葡萄籽吐在邱姑娘手中道:“怎么不见白儿?”
邱姑娘将葡萄往桌上一放,顿时不高兴道:“那你派人找去呀!”
胡渡摘下一粒葡萄,喂进邱姑娘嘴里,邱姑娘左右扭着不吃,胡渡冲着佟晏摆摆手道:“你回府去看看,没什么事暂时不用进宫来了。周下,你就留在宫中,待朕一即位,就封你个镇国将军当当。你再把你那套枪法给朕打一遍。”
周上见胡渡一脸耍笑取乐之意,心中忿忿,可一想到面前这人将能给予自己的一切,终究接过了枪来......
一套枪使完,胡渡也乐的够了,便再将那些臣子招了进来,周上趁这机会,寻到佟晏问道:“内人可接到了?”
佟晏道:“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尊夫人不肯信,说要你亲自回去跟她说。”
周上笑笑道:“她这个拧脾气。佟兄弟,我这一时走不开,劳烦你多做照应,她一人在家我实不放心。你不知道,我这内人她眼睛有碍......”
佟晏拍拍周上肩膀道:“放心,我这就去。”
周上道:“若能接还是将她接出来的好,若她实在不肯,万莫强逼她!”
佟晏道:“我理会得。”
此时书房内不知哪个倒霉蛋又触了胡渡眉头,只听胡渡再里面大骂道:“老不死的,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今天我就要杀鸡儆猴,看你们谁还敢造次。来人!周下!周下!”
周上见叫忙大声答:“是!”朝着书房便跑。不一会揪出一个大臣来,那大臣哆嗦成一团堆在地上,他本意是想奉承胡渡,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此时这大人,哭不成音,语不成词,周上将他拖到书房阶下,拿过白绫一尺,绕在大臣脖子上,两手用力扯住,大臣乱抓带挠的扑腾了一会,渐渐委顿在地,舌头吐出,眼睛鼓起,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紫色印记横在脖子上,眼见是无救了。周上撒开手,将大臣尸身再拖回书房内,只听胡渡的声音道:“再有逆言,这就是下场。”
佟晏绕去角门,老太监从房里出来,见佟晏面上不乐,老太监拍了拍他,道:“凡事终有个了局。”佟晏闻言点点头,从角门出来,先到无风楼,见史官坐在桌上翻书,贯藏冬则躺在床上,面朝里贴墙睡着,看这边一时还无动静,看看天色尚够去北郊跑个来回,便打了声招呼,朝着城北不求院去。
佟晏知道去不求院有条小路,穿过荒山竹林便是,便一路从小路而行,这时天色渐晚,竹林中遮空蔽日,比别处更幽暗几分,一阵阴风袭过卷起叶声飒飒,佟晏隐约听见这风声中似乎夹着一阵凄惨幽怨的哭声,随风而来,风止而熄,佟晏一时间竟想起刚才所见的大臣尸首来,不禁一阵心寒,冷汗瞬间湿透脊背。佟晏跑了起来,跑,跑,跑,奔跑间几次绊到了竹子,惊起归巢的鸟儿扑拉拉乱飞一阵,中有几只鸣叫甚为婉转动听,可惜佟晏非玩鸟之辈,不会欣赏这叫声。
终于跑出这片密林,所对正是不求院后门,佟晏缓了几口气,拍打几下门,半晌无人来应,想是都在房中忙着准备晚饭,所以无人听见,佟晏看看这院墙,跃起身来一攀顶沿,飞身而上,跳过墙来,院中静悄悄的并无丝毫人声,佟晏故意做出些动静来,也不见人出来,佟晏心中奇怪,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房门口,轻轻拍拍门道:“请问,周下一家住哪间屋?”无人回应,佟晏又拍几下放大声音再问,还是毫无回应,佟晏伸手一推门,门竟没拴着,应手而开,里面竟空无一人。
佟晏将这不求院上上下下皆翻一遍,没人,一个人也没有,此时天色已暗,空荡荡的院中只有佟晏一人,佟晏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寒意又升了上来,佟晏拼了命的朝前门跑,他不想再走竹林了,他想见人,哪怕一个人,似乎只有看到了人,才能剔除他心中那突如其来的恐惧。
佟晏刚跑到门口,遂听见一声轻响,一团黑影落在门旁地上,佟晏下意识道:“什么人?”伸手便抓。
那人一袭黑衣罩身,动作很快,见佟晏来抓,翻身一躲便让了开去,佟晏再进,他再多,最后实无可避,趁再躲避之际由怀中掏出兵刃来对着佟晏的手就是一下,黑暗中,佟晏只看见明晃晃一片,赶忙缩手躲开。
那人一击得手,忙觑空而逃,佟晏随后紧追,这时只听身后一阵乱响,贯藏冬的声音传来道:“小贼哪里去?”
说罢,向前一扑,险些扑中佟晏,佟晏怕给那黑衣人逃了,甩出两块石头去大喊一声:“看暗器!”那黑衣人果然顿了一顿,趁这一顿之间,佟晏方来得及对贯藏冬道:“道长看清,是我!贼人在前面呢!”
贯藏冬一指黑衣人道:“这人在屋顶偷瞧来着,你看他穿那一身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人。”
二人说着话,腿上可没闲着,一直追着那黑衣人跑,黑衣人从后院窜出,二人也紧随其后,黑衣人钻进竹林,向北而去,朝北出了竹林,便是北城墙,这北城门连山而建,借助山势而成天然屏障,城墙与山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黑衣人一路飞奔到了山上,山路上有巡视和关口,黑衣人躲在关下,小心翼翼伏好,过不多时有守关的兵丁过来方便,那黑衣人在草中猛地窜起,一把握住兵丁的嘴,将兵丁打晕拖进了草丛,关上有人喊道:“妈的,赵老三,撒个尿这半天,莫不是被耗子叼了蛋?”
黑衣人换上兵丁衣服,见那赵老三一部胡子占了半张脸,在自己怀里拿出假须来戴上,装作闹肚子的样子从草丛中站起来,将腰佝偻着,一言不发的走回关上。
那骂了赵老三的人见这赵老三似乎有些不一样,一时间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问道:“妈的,赵老三,拉了泡屎怎的给自己拉变形了?”
黑衣人哼哼唧唧故意含混不清的答道:“坏肚子了,拉得脚软。”
那兵丁道:“你他妈趴在娘们肚皮上不听你叫脚软。这点出息。”
“好汉敌不过三泡稀。这话还真是没错......”其它五个守关兵丁一起笑起来,黑衣人跟着干笑两声道,“不行,我还得去......”
骂人的兵丁道:“去去去,远着点,别他妈一会谁过去踩一脚。”
黑衣人笑着应道:“要不我关外拉去!你们准踩不着。”
几人嘻嘻哈哈的果真就开了门要将黑衣人放过去。
黑衣人半脚出了关门正在得意,忽听背后有人道:“你们干什么呢?私开关门,都不想要命了?”
守关兵丁几人转头去看,只见身后二人,一个衣着整齐,像个管事的打扮,另一个看着虽是道士打扮,但一身道袍破破烂烂,埋埋汰汰,说像道士,倒不如说更像个乞丐。兵丁见这二人并不是他们军中之人,骂道:“你他妈谁啊......”话音未落,那边黑衣人推门就跑,众兵丁哄笑道:“赵老三憋不住了!”
道士道:“跑了,跑了!”
那个一直脏话连篇的兵丁是这群守关兵丁中的队长,这时也颇觉出不对劲,见黑衣人越跑越远,对身边几人分配道:“这不对,王针,仔细查查周遭还有什么人没有,张布,赶紧去报信,刘二,看住那两个人,李钉跟我追!”话落便去追赶黑衣人。
那管事的和道士正是追黑衣人而来的佟晏与贯藏冬,佟晏见刘二过来,伸手掏出王府的腰牌扔给刘二道:“我乃平安王府管事佟晏。逃关之人干系重大,你们若想活命,便赶紧让我二人过关捉人。”
刘二拿着腰牌,借着月光反复瞧看,他也没见过王府腰牌什么样,看不出什么真假,也不敢得罪死了,敷衍着道:“原来是王府管事,得罪,得罪,小的几个的性命可全在您老人家手上了,您可得多给我们说说好话......”
贯藏冬道:“那得等我们拿着那个人再说,还不赶紧让我们过去!”
刘二只是应着,反复看着腰牌,不还给佟晏,也不放他二人。
佟晏见他只一昧延误时辰,再晚只怕这黑衣人再难追上,只好出手打晕了刘二。
王针在一旁一边打草查看还有无藏匿之人,一边盯着刘二这边怕有变故,只见刘二突然被打晕,已知事情不好,眼看那边张布已经带着人赶来,忙奔过去大喊:“快,快,有贼人杀人闯关啦!”
贯藏冬飞石朝张布身上一打,正打中关窍,那张布登时闭了气,卧倒在地。
佟晏与贯藏冬忙推开关门出了关去。
没走出多远,便见之前出来追赶黑衣人的两个守关兵丁躺在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