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转眼间,八年过去了。
八年间,我的身高长了一些,但与之相对的,我的体重却轻了许多。体力比起刚入院时更是惨不忍睹,现在的我即使是稍微重一点的东西也拿不起来了吧。连每个月例行的去B车站闲逛,现在对我来说也有些吃力了。
虽然从当年的高中生变成了现在的成年人,但是我的心境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八年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同一天一样,既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
这期间我回过两次家,换句话说,也就是已经出院两次又重新住进了7F。对于7F患者来说,下一次出院,就将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我的妹妹才刚出生不久,当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暖炉旁边吃着饭的情景不知为何直到现在都还刻在我的心中。当时父母的笑容中虽然也有着哀愁,但是其中的那份幸福我也绝对没有看漏,才刚学会说话的妹妹用小小的手指着我奶声奶气地喊了我一声“哥哥”。
对于这个家来说,我只是个多余的负担吧。
听到那句话的同时,我不禁满怀愧疚地这样想道。
第二次回家的时候,妹妹已经在上幼稚园了。
当被那么小的孩子问及“为什么哥哥不常回来看我啊?”这种问题时,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在七楼的期间,父母很少来医院,更别提是带上妹妹。我想这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正确的事情。
我也曾考虑过快些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减少家里的负担,但是每当真正打算拒绝进食时,却又似乎有件在意的事情阻止我去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我在意的那件事是什么。
八年间,我都和那名少女住在同一个楼层。
但是,我从未试图去和她,和名为佐仓濑津美的少女搭话,我也没有试图再去打听有关她的任何事情,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的名字,年龄还有血型。
仅此而已。
八年前是陌生人的我们,直到现在还仍然是陌生人。
“不过,这样的时间也不长了吧。”
很快地,我就会迎来第三次出院,之后的自己要么会死在家里的床上,要么就是死在医院的这个房间里。
…………
2005年1月
在这天,我终于接到了第三次出院的通知。
在接到通知的父母和大夫谈话时,我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就是那在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做阿东优的男人。当然,这个名字是之后我才知道的。
通过谈话间的窗户向外看去,有一名看起来年纪不满二十或者刚到的男生,看到他所戴着的白色手环的瞬间,我就意识到了他也是7F的病患,也是未来已经被一刀斩断的年轻人之一。他神情看不出来别的感情,像是看待一名旁观者一样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了这个没有希望之地的住民的事实。
“可怜……”不知为何,我喃喃地念出了这句话,明明自己也没有说别人可怜的立场才对。
……
第二日,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之后,我在父母的陪伴下离开了医院,在乘上七楼的电梯之前,我最后一眼看了看护士值班室对面那个摆放着电视机、几张沙发和折叠椅的休闲室。
“果然,她今天也在那里呢。”
瘦小的身体,粉红色的睡衣,手腕上,佩戴着与我颜色相同的白色手环。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心里默默地这样想道,没有再犹豫什么,我乘上了刚到的电梯。
坐在后座位上,看着父亲的车驶出医院的同时。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这样,很快就能结束了吧。”
自己接下来会死在自己家中的房间,或者是医院的7F,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选项。
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仍然是那个除了灰色,再没有其他颜色的单调世界。
…………
2005年1月20日
住回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实话,在家的滋味要比在医院难受许多。
几乎没有怎么对话过的妹妹今年已经在念小学了,寒假刚放完的她每天都会背着书包穿着学校的制服由父亲接送上学。
我们家在埼玉县,妹妹的学校其实并不远,但是父亲却仍然坚持早上开车送她上学。母亲则每天都会早早起来为她做中午的便当。
父母似乎把所有的爱情都倾注在了妹妹的身上。似乎是顾及到我的感受,他们很少将这种关心体现在平时的话语之中,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每天在家的对话量非常少,每天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时间都令人难熬。
妹妹是个听话而又文静的孩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父母的疼爱而变得任性。
“如果自己健康的话,是不是能当一个好哥哥呢?”我也产生过类似的念头,不过也只是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而已。
这天傍晚,晚饭过后,为了打发没有对话而有些难熬的时间,我带着刚换下来的换洗衣物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件投币式自助洗衣店。事实上这些衣物并没有怎么穿脏,只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出门的理由而已。虽然我已经是第三次出院的病人了,但是出于7F的理念,再加上我的父母从我住进7F后就很少干涉我的事情,仅仅和他们打了招呼我就顺利地提着装着一些衣服的桶出了门。
来到附近那间混杂着漂白剂和洗衣粉味道的洗衣店后,我先是洗好衣服,然后又投了两百圆,把洗好的牛仔裤、运动衫和毛衣全都扔到烘衣机里,设定为了三十分钟。
洗衣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为了打发时间,我决定出去走走。
但离开洗衣店还不到三分钟,冬天特有的刺骨寒风就让我打了退堂鼓。
“老老实实回去等着吧……”
但就在我回到离洗衣店不远的地方时,我看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那是一辆银色的酷派。
酷派的驾驶座上没有人,副驾驶座上则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似乎是在等待开车的人回来。
“那个人是……”
我装作不经意地从车停靠的对面的人行道经过,然后偷偷往酷派的方向看去。
“为什么…….”看清那个人相貌的同时,我的胸口突然久违地再次绞紧了。
“为什么濑津美她…….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突然一个男人飞快地抱着一堆杂乱的衣物从洗衣店里跑了出来,打开那辆酷派的车门钻了进去。
虽然只是短短一会儿,我还是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
“是那时入院的那个人……”
咻咻咻轰隆隆隆隆隆隆隆,浑厚的引擎声中,轿车驶出了路肩,在灿烂的冬日的阳光之下,银色的酷派笔直地向着远方驶去。
我在原地呆立了良久,望着二人开车远去的方向。
胸口那熟悉的酸楚变得更为强烈。
八年前在那偶然看见濑津美的B车站上看到景色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那带着绝望却又凛然的白色……
“你还是踏上旅程了啊…….”
带着心中许久不能消散的感情,我自言自语道。
许久之后我才明白,看着二人离去时自己心中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那大概是自己已经遗忘了许久,因此此时才会格外强烈的,名为寂寞的感情。
我并不知道那二人为什么从医院逃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处,但是看着那即将消失在视野中银色酷派,我忽然有种预感。
“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