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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照片

当天半夜,我在一阵胸闷中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拿出床头抽屉里每天都在服用的药片,许久之后,难受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什么嘛……到此为止了吗……”虽然不再难受,但是我却没有继续睡,而是靠在床上,看着一片黑暗的房间,看着横亘在眼前巨大的虚无……

从那天起,我的身体状况开始迅速恶化,和医院联系之后,医生先是建议增加服用的药量,即使这样,我的身体还是一天天的变得虚弱。变得只能躺在床上受人照顾之后,母亲在公司那里请了假。看着坐在床边给我端来粥,同时脸上带着温柔的表情的母亲,我逐渐有了实感。

“看来,我真的马上就要死了呢。”

让我自己都有些意外地,在母亲请假的第二天,我主动和她聊起了家里的事情。

她带着一副惊讶地表情,但还是一个一个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想,此时我的心境大概确确实实地发生变化了吧,或许是因为自己即将死去,又或者是受了那两个离开了7F的病患的影响吧。

睡前,我会摊开那张地图,想着那两个人此时究竟在哪里,是否已经到达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梦到那辆银色的酷派,和一片湛蓝的大海。

还有就是,那美丽地仿佛不真实地存在于这世上一般的少女。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我才发现,本来在我心中早已变得稀薄的各种感情最近常常会如海浪一般涌出来。

…………

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当增加药量终于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父母和医院进行了谈话,然后决定让我再次住院。

2015年1月29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身后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再无留恋地坐上了父亲的车。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

7F,谈话间内,父亲和医生谈论着什么。看起来最后一次的住院手续比前三次都要复杂,我再次来到了对面的休闲室中。

那里面并没有她的身影,上次交谈过的其中一位老人却坐在折叠椅上。

“那个……打扰一下……请问,上次谈到的佐仓是否已经回到医院了呢?”

我带着几分急切地,看门见山地问道。

…………

住院手续全部办齐之后,父亲立即回了公司,我则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

趁着没人注意,我又再次进到了濑津美的病房,和前几天不同,这里似乎已经被彻底打扫过,已经没了先前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我默默地环视着这间病房,病房的中央的床上,仿佛有着一名穿着粉色睡衣的少女坐在上面在身前摊开着一张地图,专注地看着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几天前就准备好的东西,之后来到了那间休闲室。

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电视还在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

已然没有她在的这间休息室,只要我愿意的话,也可以在这个地方静等生命的燃尽吧。

我与她还没有相遇,未曾有过对话,也没有对上过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非要定义我和她的关系的话。

我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纵使两条轨道从同一个地方出发,终点也将是相同之地,但平行的线路却永远不会相交。

——但是啊

换上了从家中带来的便服,将睡衣整齐地叠好,放在了她平时所常坐的沙发上。

——即使是这样。

胸口开始隐隐作痛,或许是病的原因,或许不是,也或许是二者兼有。

我按下了7F电梯的按钮。

——我也还想去看看。

如潮水般的感情涌入了心头,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从未感受到过的强烈的感情。

——想去看看那美丽地仿佛不存在在这世界上的生命的终点。

我迈出了步伐,走向了那个几年来已经去过无数次但却从来没有再从那里踏出半步的地方。

工作日的中午,冬日的阳光照耀在B车站上,干冷的空气、久违的味道。

小小的车站仿佛比记忆中广阔的场所要狭小不少,明明不算太过耀眼,但是世界在冬日的日光下却显得比平时要明亮一些。

就在那里,我乘上了以前从来都只是看着从眼前经过的电车,然后终于开始了属于我的,漫长的旅途。

我的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声音,宛如古老的钟的沉重的秒针重新开始运作一般。

抬起了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都一直习惯低着的头,眼前的车窗上映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脸。

缺乏英气的表情和略带病容的脸孔。

但此时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一双眼睛却透出了以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

“这样啊…….”

我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此时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所在。

“这样啊…….”

车上的其他乘客似乎投来了诧异的眼神,我却并不在意地继续笑着。

笑着,笑着,眼前的世界却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了。

2005年1月31日早明石海峡大桥

乘坐东海岛新干线之后转乘山阳本线,身上的现金也所剩不多。本来就没怎么攒过的钱经过几经折腾已经不够回去的路费了。

途中因为各种原因耽误了许多时间,因此来到这里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幸好两次运气都比较好找到了车站附近可以投宿的旅馆,才不至于拖着病躯留宿街头。

明石海峡大桥——通往淡路岛的必经之路。

从医院逃出来之后,我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家里或者医院。

带着的每天必须吃的药倒是还有剩,但是却并不代表我的身体状况没有继续恶化。

但是对于此时的我来说,那些也只是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已。

几经犹豫之后,我选择在大桥上停留一段时间。.

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将车停在桥上,下来俯瞰这片丽景的游客,许多人还拿起相机拍起照来。

桥上出乎意料地冷,凛冽的寒风拂过桥面。

我从带着的背包里取出一件外套,顺便取出了国中毕业那年暑假作为生日礼物的相机,也开始随意地从镜头中望望这片海峡。

按理说,如果一路直奔淡路岛的话,那两个人的旅途本该早就结束了。话又说回来,两人会来淡路岛作为旅行的目的地,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事实上,在我出来两天后两个人或许已经回到了医院,也或许以其他的方式结束了旅途。在这里等待也只是寄希望于近乎渺茫的概率。

“总之,在这里停留半天后再坐船去岛上吧。”

…………

因为本身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因此真的看到那辆眼熟的酷派沿着桥缓缓地驶过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着酷派慢慢地减速,似乎有停在这里的意思。

我突然开始慌乱起来,而眼角恰好瞥见了一名看起来是一个人前来的年轻女生站在桥边望着远处。

“那个……抱歉……”未经太多思考我就已经朝着那边开口了。

我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独自来到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直觉告诉我此时向她寻求帮助总比向旁边的那些家庭搭话好。

我咬了咬牙,组织好了措辞。

“非常抱歉这么突然,能请你稍微扮一下我的女朋友吗?”

有着自己确实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的自觉,为了表明自己不是随意搭讪年轻女孩儿的轻浮男人,我赶紧继续说了下去。

…………

桥的另一侧。

许久不见的二人从银色的酷派上走了下来。

那名黑发及腰的少女此时既没有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也没有穿着阿东拿到的我的衣服,而是穿着一件可爱的衬衫和一条短裙,两件衣服怎么看都像是国中生或高中生的品味,但却非常衬她。可爱的模样让过往的人纷纷投去目光。

我和身旁的女孩子装作在拍照的样子,而阿东则是从汽车里翻出了一台看起来像是相机的东西。

拿出了之后,二人像是在争论着什么,阿东虽然已经把镜头对准了濑津美,但是她却始终都是一副看起来有些不悦的冷淡表情,正当他无奈地打算就这样按下快门的时候。

“抱歉,可以请你帮我们拍张照吗?”

我带着旁边的女生走过去,向他搭话道。

“咦?啊,好的……”

“那我要拍啰!”

“好的,谢谢——”

我手臂有些僵硬地搭在旁边女孩子的肩膀上,她也很配合地搭了过来,摆出了笑脸。

“谢谢——换我们帮你们拍吧?”

——呐,虽然没能说上话。

“咦?啊、那个……我们其实……”

“使用这台相机拍吧?”

我近乎是抢地从他手中夺过相机。

——即使是以这种形式。

“喂,你女朋友好可爱哦——快点快点,你们两个靠近一点吧。”

我起哄似地喊道。

“那个——你们两个要不要摆个姿势呀?”

冬日的阳光之下,广阔的海峡之上,一切的景象都变得有些耀眼。

阿东缓缓地将手搭到了濑津美的肩膀上,我看了看濑津美此时脸上的表情。

心头不禁微笑了起来。

“那我要拍啰!”

——即使是这样,我们也算是相遇了对吧。

——啪嚓!

少女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害羞,又有些别扭的样子。

那或许才是我所不了解的,真正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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