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襄城东侧郊区,出城公路边突然拉起的警戒墙引起许多人的好奇。
媒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从四方聚集过来,而后却又很快失望透顶。警戒墙的覆盖范围很大,加之后方“山哭”森林浓密树丛的遮挡,能够看见的只有马路边身着制服的巡防,以及数十余架通常被戏称为“铁罐头”的警用械兽。巡防们并不像平日那般将枪械放置于腰间,枪套的钉扣被打开,他们手掌轻握住枪柄,拇指贴合在保险上,一副随时掏枪射击的备战姿态。
布置在现场的铁罐头被精心排布为作战队形。这种浑身布满铁皮与铆钉,被涂装为专用红黑配色的老式警用装甲车“疣猪”诞生于四十余年前,它使用的仍然是老式履带滚轮,车辆前方装有扁平推铲,两侧前方可伸缩的机械臂不仅大幅度提升了它的越障能力,还可以作为支撑增强其抵抗冲击的能力。“疣猪”的厚重造型虽然有些丑陋,但价格便宜且性能不错,使得侦缉部至今仍然在大批列装使用。
地面的严肃戒备断绝了记者们偷入内部的想法,另一些人在视野外放飞小型无人机,但这样的大胆尝试也很快宣告失败。设置在场地周边的反飞行器设备迅速展开反制,将所有试图靠近的无人机一一击落扣押。
在肉眼难以察觉的天空中,数十架小型无人飞行器正在来回不停巡逻。这种被命名为“螳螂”的新型飞行器装载有附带光学迷彩功能的能量护盾,以及反重力悬浮装置,使得它们能够无声无息的在指定区域巡逻,而不被人知觉。此外,“螳螂”还配备有下悬挂两管自瞄枪械,能够射出不至死的电击弹头,有效范围达到五十米之广。
对于记者的抗议,巡防们仅表示侦缉部会有官方发言人前来,此外无可奉告。于是,无可奈何的记者们只能转而采访周边聚集的少数无聊群众。他们在这些人口中听到了不少故事,有人说他们看见军方的战舰从森林上方降落,也有人说他们听见了怪兽的恐怖嘶吼。可惜故事虽十分精彩,却没有一人能够提供照片或相关录音作为证据,对于正式报道而言终究没有意义。
在申罗与胥甫抵达时,记者大多已经散去,只留下少数人员留守,等待着官方发言人的到来。兴襄之大,不必死磕一处。
高约两米的电子警戒墙本身带有干扰功能,械兽若是强行通过可能造成内部电子元件损毁,两人干脆将座驾停靠在不远的路边,步行朝封锁区走去。一台飞行器悄无声息地飘到两人身前,方形机械前方一对红色电子眼微微闪动,合成电子音轻声响起。“第三侦缉总部重案七组特别顾问,允许通行。”确认身份后,它再一次无声飞离,随后光学迷彩再次启动,消失于天空之中。
申罗点头朝横臂于胸前行礼的巡防回礼,穿过电子警戒墙朝森林内部走去。他看见胥甫投来疑惑的目光,放慢脚步小声解释道:“乌头儿没告诉你?我们的人员对外使用的身份一律为侦缉部重案组特别顾问。想来你跟我一样,都从属于重案七组。”
“所以,那些港湾酒店的人?”胥甫恍然大悟,内心的疑惑也终于得到解释。
“除了莫十以外,其他人只知道我是那儿的贵宾。甚至大多为我们服务的人员组织,实际也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为谁工作。”
山哭森林得名于聚集了此处的大量名为“哭啼”的留鸟。据说,这种鸣叫声与人类哭泣相似的鸟类生性孤僻,却不知为何在山哭森林之中一反常态,引起了不少生物学家的兴趣。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当哭啼声环绕在四周,纵使白昼也令人不愉,若是夜间到访,难免会让人脊背发凉。
几分钟的徒步,环绕耳边的哭啼声安静了许多,一道新的警戒墙出现在视野中。与外圈守卫不同,在此处担任保卫工作的是数十名从属于联邦陆军的战士,他们全副武装,在场地四周来回巡逻,几处灌木丛中还潜藏着几名身着吉利服的狙击手,同样没能逃过申罗的眼睛。担任守备工作的还有三台狼蛛2型械兽,一种依靠四足行动的战争机器,上方圆形驾驶舱两侧装载有六管速射机炮,背部另架设一管可移动式炮台。此外,守卫部队还布置了十三台高约四米的恐鸟1型械兽,这种以老式柴油机驱动的双足机甲配备有俩管喷火器,除去本职侦察工作外,同样能够在战场上对步兵造成重度伤害。现场的机械虽然都只是老式设备,但阵仗也着实令胥甫有些惊异,甚至心生小题大做的想法。
但很快,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被掐灭。
“前辈,那是蜂巢智库吗?”胥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就在前方军队所驻扎的营地正中央,被繁茂树木遮蔽的空地中布置着一台近七米长的重装机械。这台使用履带滚轮的庞然大物本身并没有装配任何武器,除去厚重的装甲外,仅有顶部两侧探出的细长发射器。它们显然不适用于发射炮火,而不时进出的巴掌大如回旋镖般的金属物体证明,它们是小型飞行器的发射与回收平台。
所谓蜂巢智库,是一种专职扫描与数据分析的大型设备,它能够通过内部装载的数百架专用微型飞行器对大范围区域进行细节扫描,随后借助内部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分析运算,得出任何所需数据以及相关提案。由于智库对于计算力要求极为苛刻,目前还无法做到大规模生产,仅仅少量分配到了各地试用。
事实上,在获取岳鹏的信件后,申罗首先向阿力以及贾勋分别求证,确认信件上的字迹无误后,才联系了当地联邦驻军协助。好在兴襄作为第三行政区最重要的几座城市,一台蜂巢智库在两个月前分配到了本地驻军手中,否则即便以公爵议会直接下令,怕也有心无力。
能够亲眼目睹蜂巢智库的工作令胥甫感到振奋,但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忐忑。诚然,岳坤的信中透露了不少情报和疑点,但在他看来,那些词句又显得神神叨叨。若是大费周章后什么也没能找到,也算是一种失职了。
他记得,信中的内容是这样的。
……
我违背了贾叔的忠告,也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我不敢去寻求庇护,只希望贾叔或者阿力哥能够找到这封信。贾叔是对的,这件事应该交给风帆会处理,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插手,就让我的死亡来终结这一切吧。
回想起来,在我出门跟踪那位客人的一刻起,或许对方已经发现了我。我很难猜测他究竟出于何种心态,或许是炫耀,又或许……他仅仅是将我当作蝼蚁戏弄。是的,他的确不会在乎我们。
我一路尾随那位客人的械兽向东离开城区,他在一片树林前下车,独自走进了深处。我心中窃喜,因为这座被称为‘山哭’的丛林曾是我常常到访的地方,也自认为在熟悉的地方中也足够安全。一旦发生异常,凭借我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能转危为安。
然而我错了。
那个人在丛林中走了很久,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开始说话。我确信他身边没有任何活物存在,却又隐约能够听见一种近乎于野兽低吼的呢喃回应。起初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呢喃声却渐渐开始变得清晰,我开始感受到有一股冷厉的目光在背后。我不敢回头,但十分确信那是一双金色如蛇瞳般的眼睛,恐惧的本能迫使我离开,但我的膝盖如冻结般僵硬,无法动弹丝毫。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那种恐怖无助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就仿佛身处于极寒冰层下的湖水之中,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粘稠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包裹着我向下拉扯。那双眼睛,正贪婪地凝视着我。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那股纠缠我的幻觉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力量也回到我虚弱的身体。我隐约记得那人有些愕然的眼神,但在也顾不上许多,转身拔腿就跑。我几乎没有休息,一路狂奔回家,干呕着几乎就要虚脱。我给自己灌下一整瓶凉水,稍稍冷静下来,会被再一次被冷汗浸湿。双眼睛,仍然紧随在我的身后,形影不离。
我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期盼能在此之前记下这一切,以回报贾叔的恩情。
……
一名连队长装束的军士迎接两人到来。他身材高大,没有头发的脑袋有一道恐怖的疤痕,从前额一直延伸到嘴角,导致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咕哝不清。“长官,317战团特别侦察连队接到命令前来协助调查。”他说道。
“你好。”申罗看了看那伤疤,语气也少见的多了几分敬意,“情况如何?”
“根据您的描述,我们已经找到了匹配的足迹。”
前方蜂巢智库后部打开的舱盖探出一个金属平台,两名士兵正坐在上方工作台两侧专心操作设备。连队长引导二人来到平台中央,一副拢扩整座森林的全息投影地图展现在几人眼前。连队长轻点界面,图像迅速放大,展现出更加细节的图像。
“长官,这是智库分析出的痕迹,蓝色痕迹推测为被害人岳坤的行进路线,红色痕迹应该便是嫌疑人的足迹。通过脚型与步伐分析,蓝色痕迹与岳坤的资料相符,而嫌疑人的身高应为一米七六,穿四十二码皮鞋,体重为六十三千克。进一步的分析目前还在进行当中,大约还需要十五分钟时间。”
“非常感谢,那么我们先到现场去看看。”
在连队长的授意下,蜂巢智库顶部一个舱盖打开,升起的平台中飞出一台长约半米的悬浮式飞行器。它被称为引导蜂,是整套蜂巢智库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通关全息投影的方式将蜂巢智库分析的结果投射在现场,用更加可视化的行事帮助调查人员进行分析。
两人在引导蜂的带领下沿着林中小道前行,偶尔停下观察被描绘出的红色模拟足迹,很快进到森林更深处。岳坤在信件中描述他们在丛林中走了许久,但实际分析结果显示他们的路线十分曲折。因此,在没有过多浪费时间绕路的情况下,申罗与胥甫很快走到终点,也就是岳坤足迹开始回折的位置,而嫌疑人那时所处的位置,仅仅相距不过十余米。通过智库对足迹的分析,嫌疑人的确在此处停留了数分钟,但随后就仿佛突然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后续。
“这也不奇怪,少数高手懂得掩饰自己的足迹,他们并不是让足迹消失,而是用更加巧妙地方式欺骗追踪者,甚至欺骗机器。很显然,那个恶劣的家伙在玩弄猎物,就像猫抓老鼠。”申罗半蹲在嫌疑人最后出现的位置,用他独特的侦察方式思考着问题。
几分钟后,他摇摇头似乎一无所获,起身又回到岳坤当时所处的位置。再一次陷入沉寂许久后,他突然抬头望向身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此时引导蜂上的扬声器突然响起语音,连队长告知两人,智库在进一步分析发现了新的踪迹。“长官,就在被害者身后十七米的位置,一棵大树的中部,我们发现了少许刮蹭痕迹,分析后确认产生时间大致可以吻合。也就是说,现场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如果需要,引导蜂可以为你们展示痕迹的位置。”他说道。
“谢谢,请带我们过去。”申罗站起身,跟随在引导蜂后方,悠悠然前行。
身后,胥甫正用复杂迷惑的眼神盯着这位九科前辈的背影。他十分确信,就在刚才,那正是申罗视线所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