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还没有高铁,林暖和父亲乘着绿皮火车去到奶奶家。春节前夕,人声鼎沸的火车站里挤满了人,一个很大的发黄的挂钟就挂在大门口正对着的墙上。整点的时候,还会报时的。
父亲把林暖放在一片暖气上站着,给她穿上一条更厚的棉裤,红色的。
林暖突然站得高了,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背着差不多颜色的蛇皮袋。还有一些人是拉着行李箱,那样的人看起来就很有钱,还穿着皮鞋。林暖看了看自己的脚上,一双又厚又蠢的棉鞋,高帮的,把棉裤塞在了里面,免得灌风。
人挤人的上了火车,硬座。林暖还小,没有单独的火车票,所以她要在父亲的腿上熬过这十几个小时。
车上的人很多,大多是男人,看起来都是出来打工的民工,年底了总要回家过团圆年的。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有人拿出了扑克牌,有人拿白酒,五十几度的纯粮白酒,还有花生。漫长的路程不会太无聊了,一群男人就凑在一起打牌,喝酒,抽烟。整个车厢都变得烟雾缭绕,林暖被熏的眼睛有点儿睁不开,之后就睡着了。
“林暖,我们快到了,你看外面的雪”
父亲伸了伸腰,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他的腿应该已经没有知觉了。
林暖看着车窗外,茫茫的一片白,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海面一样的波光粼粼,甚至比海面还要漂亮。在林暖的心里,火车是行驶在一块儿巨大的白色奶油蛋糕上。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漠河站。本站停车三分钟,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谢谢配合。”
林暖来到的这个地方,就是漠河。冬天的平均气温在零下三十度。林暖迫不及待的想下车,无奈因为人太多,只能紧紧的贴在父亲身后挤在火车停靠站台那一面的门口。
火车一点一点的滑进站台,站台上有很多人。大多数都是满眼期待的看着车厢里的人,视线匆匆而过,在寻找熟悉的面孔。
一阵强冷风冲进,车门打开了。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冷,头皮就发麻,林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冷气穿透的感觉,她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的把围脖往鼻子上拉了拉,再把手塞回刚刚父亲给她挂在脖子上的棉手套里。这是一种五指不分开的手套,外面是很厚的棉,内层是兔毛的,据说是奶奶说了亲手做的,怕她冻到手。这东西在那里被称为手捂子。
“这儿!在这儿!”
“林暖,叫爷爷奶奶。”
父亲拉着林暖指着两位老人跟她说。
林暖随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有点胆怯,因为她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父亲说见过的,只是那时候林暖还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就不能算,林暖心里这样想着。
“爷爷奶奶。”林暖怯生生的。
“哎,二孙女真乖”奶奶喜笑颜开。
林暖是二孙女,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堂姐,在爷爷奶奶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都会按大小来排辈,林暖是第二个孙女。
“爸,妈。不是说不用接了。在家等我们就行了”父亲的眼里有一点不自在和局促。
“这说的是啥话,我家二小子带着二孙女回来了,我们哪儿能在家坐的住。”
话说着呢,就一边出了车站。
除了冷,林暖能记起来的就是满世界的白色。路面上,车顶上,树上,房屋上能看到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视线的尽头是雪地和天空的交汇处。
广袤这个词那时候林暖还没有学到,她只觉得非常舒服。除了眼睛有点儿刺痛。
“她妈……不回来了?”
是奶奶的声音,跟刚才叫林暖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低落了很多。
“嗯,不回来了。”
是父亲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儿要麻烦您二老”
也是父亲的声音,上一句是肯定。这一句好像是泄气的皮球,话里没有一点空间,也没有一点弹性。
破旧的小面包车行驶在无边无尽的雪地上,满世界的白色,只有车辙是不一样的颜色,他们就沿着这条车辙一直往前开,林暖不知道要走多久,她知道是要去爷爷奶奶家。可是这会儿她想的都是他们刚才说的不回来的人是谁?父亲要麻烦爷爷奶奶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