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妇。”连氏正站在外屋当间，指挥着柳氏做这做那。
“把这篮子里那扁豆角炒了。”连氏道。
刚才柳氏去问她炒什么菜还被她呵斥了，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出来指挥了？
“切细细的丝，别炒老了。”
“哎。”柳氏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洗那么多土豆干嘛？”连氏看着陈晓荷面前的一大盆土豆，训斥道，“拿出一半来，让你母亲自己洗。你去摘二十个茄子，晚上吃炖茄子。”
柳氏连忙从盆里拿出一半的土豆出来，陈晓荷也站了起来，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拿了篮子到后面院子里摘茄子去了。
“这些土豆都切丝，你再拿几个炒着吃。”连氏进一步指示道。
“哎。”柳氏又连忙应道，将洗好的土豆放在案板上，切起丝来。
“晓朵，你呆站着干啥，过来烧火。”连氏看见陈晓朵，立刻命令道。
“啊？哦……”陈晓朵呆呆地应道。
“朵朵伤了还没好，我来烧火。”陈二郎就坐到大灶旁边去烧火。
奇怪的是，连氏竟然没有说什么。平常要是哪个媳妇指挥孙子干活，连氏都会阻拦，并且呵斥媳妇，唯独二房，连氏每次看到二郎和五郎干活都会无动于衷，只要是二房的人干活就好。
陈晓朵还发现，连氏没次看二房的人眼里都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在看陌生人，包括她爹陈永祥，难道她爹真不是连氏亲生的？恩，这个可得好好观察观察。陈晓朵的脑海里一个小人右手摸着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连氏又自己走到后面，从碗柜里取出一方五花肉，亲自在菜墩上切了一半下来，又切成片，细细数了片数，然后又将剩下的一半放了回去。
许氏这时带着陈晓棠走进来，将另一个大灶的火点了起来。
两个大灶上的大铁锅都已经烧热，连氏就在锅里倒了油，又将切好的肉片下了锅，煸炒的出了香味，陈晓荷就送上来洗净切好的茄子，连氏将茄子倒入锅里，翻炒了一会儿，陈晓荷又送上水来，连氏又在锅里放了盐，就将锅盖盖上。
“好好看着火。”连氏吩咐了许氏，直起腰来，正看见柳氏往锅里倒油，“那油不要钱啊，禁得住你那样倒。”都还没倒呢，这也要数落，说着就走过来，从柳氏手里夺过油瓶，自己往锅里倒。
柳氏就端了切好的辣椒和土豆丝过来，要往锅里倒。
“去把豆角拿来，先炒豆角。”连氏马上吩咐道。
柳氏愣了愣，就忙将辣椒和土豆丝往旁边一放，去拿了切好的豆角丝过来，递给连氏。
连氏没接，起身瞪了一眼柳氏。
“油都给你放好了，炒菜你自己就不能动一动手？什么都指望我这个老婆子，这么大年纪，还得当小媳妇地伺候你们。”
这连氏到底想干什么，鸡蛋里面挑骨头？反正就是柳氏怎么做怎么不对。都说泥人还有三分性，柳氏却全盘接收，而且好像也不生气，看来不是包子就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又以包子的可能性更大，陈晓朵可以想见前路一片灰暗。
看得心烦，陈晓朵来个眼不见为净，拉着陈晓杰往厨房外走去。
过了半响，听到开饭的声音，陈晓朵和陈晓杰刚走到上房，便看到几个半大小子从大门外腾腾腾跑了进来。
屋里，许氏已经将碗筷按人头摆好了。
炕头的两张桌子，是陈老爷子带着陈家的男丁一起坐，炕梢这桌是陈老太太带着陈家的女眷。陈晓朵这才看到全部的陈家人，数了数，不觉暗叹，陈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陈晓朵和陈晓杰也在炕梢的桌子旁坐下，晓杰虽然是男丁，因为年龄还小，也跟着柳氏在这一桌吃。陈晓棠也跟过来，紧挨着陈晓曼坐下。晓杰旁边是陈晓兰，依次是周氏、陈晓梅，然后就是坐在上首的连氏。
柳氏、许氏、陈晓荷从外屋从里面端饭端菜。陈晓松、陈晓枫也跟着帮忙。
陈家的晚饭很豪爽，一大盆黍米饭、一大盆杂面窝窝，一大盆五花肉炖茄子，一大盆土豆丝炒青椒，一碟炒豆角丝，还有一把大葱，一碟咸菜，一碗豆酱。男人那桌也一样，只不过量多了一倍。
柳氏、许氏、陈晓荷把饭菜端上桌，也都上炕坐了。
饭盆和窝窝盆都摆在连氏旁边，连氏拿起饭勺，先给自己和几个孩子盛了满满的带尖儿的一碗饭，然后才是几个媳妇，周氏、许氏都不过是平平的一碗，轮到柳氏的时候，盆子里的饭已经不多了。
只有半碗饭，柳氏恐怕吃不饱，好在还有窝窝，陈晓朵这么想着。
连氏又开始分窝窝，也是每人一个，，最后剩下一个，应该是柳氏的，连氏却不分了。
“奶，再给我个窝窝。”陈晓梅道。
连氏就将最后一个窝窝给里陈晓梅。
那是该给柳氏的窝窝啊，陈晓朵想要说话，却看到陈晓荷和陈晓杰都在冲她摇头。陈晓荷还偷偷将她的窝窝掰下一半，藏进袖子里，晓杰也在如法炮制。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难道这是经常发生的事？陈晓朵看着自己碗里的窝窝，也学着两人的样子，将窝窝藏了起来。她刚吃过一碗面疙瘩，这会儿还不饿。
许氏给陈晓棠夹了几筷子菜，连氏就冷哼了一声，许氏的手抖了抖，就不再夹菜，只就着大葱蘸酱，低头扒饭。
茄子里有五花肉，肉菜都是连氏盛的，在盛的时候，肉都挑出来摆在了表面。陈晓曼听见晓杰咽口水的声音，扭头就看见小家伙馋肉馋的两眼放光，却偏偏不敢去夹肉吃。
陈晓朵的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夹起了一片五花肉。
“晓朵你干啥？”连氏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厉声道？
一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连氏和陈晓朵。还没等陈晓朵答话，连氏已经转向柳氏发难。
“看看你养的闺女，馋鬼托生的？这一天又是白面又是肉的，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那？也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连氏咬牙切齿地骂。
拜托，不就是一块肉，至于吗？怎么说的好像她杀人放火了似地。
柳氏涨红了脸。连氏的话让她感到非常羞耻，同时又万分的委屈。她了解连氏的脾气，平时对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几个孩子也很听话，给她争脸，从来没有因为吃东西挨连氏的骂。
可是今天，陈晓朵动手去夹肉了，这是平时陈晓朵绝对不敢做的事。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要是打陈晓朵两巴掌，骂陈晓朵几句，连氏就能消气。但是让她怎么忍得下心下得去手那。她可是做娘的人啊，陈晓朵才差点丢了性命啊。
“娘，朵朵两天没吃东西了，差点就……”柳氏红着脸，试图为陈晓朵说情，让连氏原谅。
“她不是没死吗？看看，还能吃肉那。”连氏恶狠狠道。
“娘，朵朵是您的亲孙女……”柳氏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哪个不是我亲孙女，这肉我还一口都没吃，你们还要不要脸？”连氏继续骂道。
陈晓荷和陈晓杰也都涨红了脸，许氏和陈晓棠都吓得紧紧地挨到了一块儿，周氏、陈晓兰几个看向陈晓朵的目光中都带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不就是一块肉吗？而且她还没吃到嘴里，就这么羞辱咒骂，这还是亲人和长辈吗？多亏了她小小的身子里的灵魂大了几岁，没那么脆弱，如果真是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说不定从此就有心理阴影了。
依陈晓朵的本意，就就要把肉放进嘴里，故意吃得香喷喷地气气连氏，可是看看左右柳氏、陈晓荷和陈晓杰的神色，让她不得不改变主意。
“奶你干啥生气，这肉我是想夹给奶吃的。”陈晓朵将本来打算给晓杰的肉，送到了连氏的碗里。
连氏一愣，她没想到陈晓朵会这样做。
柳氏却是从心里笑了出来。
“娘，朵朵虽然撞了头，却更知道孝顺您了。”柳氏道。
“就她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连氏把那块肉夹出来，仍到了桌上，“我要吃肉用她给我夹？”
陈晓朵只觉得千万只草泥马从面前狂奔而过。这连氏也……，她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大家的筷子都离那肉远远的，她应该有点眼色的。
真的是她没眼色吗？陈晓朵在心里苦笑了下，她并不是真的没看出来这里的异样，只是她没能忍住。
连氏这么不依不饶，柳氏又是尴尬，又是难过。
陈晓朵眨了眨眼睛，连氏这么不讲理，她该怎么办？
“奶，你打我一顿吧。”陈晓朵放下了碗筷，捂住脸大哭，“奶你可别把肉扔了，你就算不想吃可以给我们吃啊，你不稀罕我们稀罕，奶，你打我吧，只要你把仍了不要的肉赏给我弟弟晓杰。”
陈老爷子那一桌子人都停下筷子，往这边望了过来。
陈晓朵努力回想五岁小孩该有的样子，故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可没闲着，只说陈老太太宁可把肉扔了一不给几个孩子吃。
陈老太太几乎气了个倒仰，家里几个女孩子都被她弹压惯了，尤其柳氏的两个女儿，更是被她压得百依百顺，被骂了，也只敢小声哭，什么时候敢这么做过。
“你、你，看你……”连氏指着柳氏骂。
“吵吵啥，吃饭。有肉就给孩子吃，别又来你那偏心眼儿的那一套。”陈老爷子在炕头说了一句。
陈晓朵的哭诉让她彻底站不住理，现在陈老爷子又发话了，连氏胸口起伏了半天，只能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让你吃肉，都给你吃。”连氏使气将肉都夹到陈晓朵碗里。
天啊，还能再幼稚点吗？陈晓朵无语了。
“谢谢奶，还是奶心疼我。”陈晓朵的哭来得快去得也快。
柳氏却变了脸色，连忙扭头看向陈晓朵。
“朵朵……”柳氏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也有哀求，“快把肉还给你奶。”
陈晓朵不以为然，就算还回去了，也只会被连氏给扔了。
“晓棠姐、姐姐还有晓杰。”陈晓朵将肉分给了几个孩子。
“这是奶给的肉啊，快谢谢奶。”陈晓朵冲几个孩子道。
“谢谢奶。”几个孩子看到碗里的肉，真的齐声说道。
连氏的脸黑成了锅底。
陈晓朵只装作没看到，低头扒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