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为了自个儿,我是为了爹和咱们这个家。”陈永仲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是啊,老四不是那只顾自己的孩子。”连氏道,“我们操劳了一辈子,就指望他和老大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老大的本事是有的,只是这些年时运不济,几次都没能中举。”
连氏说着话,也抹了眼睛。
“那林家小姐和老四说了,只要我们把亲事办风光了,不至于让她们家丢人,老四读书考科举的一切费用她们家都担了。往远了说,林家在县城经验那么多年,肯定有一点关系,将来老大考举人、老四考秀才,有这么些关系在,有什么消息我们也能早点知道早做准备。”
连氏还是有点见识的。
“是啊,爹,到时候你和二哥三哥就不用那么操劳了。秀儿说会顾着我们家的。”陈永仲道。
“他爹,这不是小四的事,这是关系咱们陈家以后光宗耀祖的大事啊。“连氏道。
陈晓朵有些目瞪口呆,这两人还真能偷换概念。明明就是要卖女娶亲,才弄成这样。可是经他们这么一说,这门亲事简直太重要了。
陈老爷子沉默了半响,“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卖女。要不然,就算以后考取了功名,这名声也坏了,还做什么官,拿什么光宗耀祖?”
陈晓朵听着就觉得怎么那么不对味,合着要不是不会坏了名声就能卖了她?这都是些什么家人啊?陈晓朵本来对他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这下子就只剩厌恶了。看样子也不会被卖了,就权当看戏了,看他们要怎么凑齐这五百两银子。
“去把老三两口子叫来。”陈老爷子低头半响,吩咐陈晓梅道。又对着炕下头,“老二两口子放下心,我刚才的话不会改。”
陈永祥和柳氏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爹……”陈永仲抱着陈老爷子的腿,哭着喊道。
“你别哭了,我都知道了。”陈老爷子闭了闭眼,在陈永仲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陈永仲立刻就不哭了,和连氏交换了个眼色,暗自欢喜。
一会儿功夫,陈家老三陈永意和媳妇许氏,后面跟着陈晓梅从外面走了进来。
“家里出了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现在把你们都叫来,大家商量商量,怎么能凑出五百两银子来。”
陈老爷子这样说,是要几个儿子共同承担这五百两银子了。
“还凑啥啊,家里的银子不都在爹和娘手里吗?”陈永意老实地道,陈家是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当家,他们几个儿子手里可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的。
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对陈家来说更是可以用倾家荡产来形容。陈老爷子看来是明白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说起来,陈家老爷子在这个村子里,也算是个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
陈家祖上已不可考,陈老爷子是真正地白手起家。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只好外出做学徒,偶然间认识了一个走商,经这个走商介绍,加入了走商队。因为为人忠厚,待人诚恳,在走商队里人缘很好。他又是个有志气的人,脑子灵活,好学又上进,十几年的走商做下来,虽然前几年因为年龄小赚的少,后来也慢慢好起来了,也就积攒下一些银钱。
然而他心中终究觉得商人是最末等的、耕读才是根本,等手里积攒够了钱,就离开走商队回村里来,买房置地,一心供养儿子们读书,希望能改换门庭。
陈老爷子在供养儿子读书方面是很舍得下本钱的,。终于,陈家老大在二十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陈老爷子欣喜若狂,从此,更是全力支持大儿子。
老二老三也只是在村中的私塾认了几个字,就回来务农了,因为陈家老大要去乡试,银钱不够,就只能牺牲老二老三了。
只是天意弄人,陈家老大几次乡试都明落孙山,就是每年的岁考,也只能排在中等,虽是如此,陈老爷子仍旧认为大儿子是读书的种子,总有一天会中的。
多次乡试未中,陈家老大经人介绍,在府城的一家私塾做馆,陈家的经济状况也慢慢有所缓和,所以到老四的时候,陈家老爷子就又让老儿子去读书。又经先生夸过几次,陈老爷子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就又咬牙让老儿子去府城读书。
庄户人家,只有田里有出产。陈家老大和老四又是手里散漫的,每年陈家田里的大部分出产都给了两个儿子,家里却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陈永仲和连氏算是瞧准了陈老爷子的软肋。
说起这连氏,比起陈老爷子一点也不示弱。
连氏未出嫁前,是府城一个官家的当家太太如今的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当年这位官家老爷迷恋美色,家里妾侍众多,连氏的容貌在丫鬟当中是数得着的。
有一次官老爷到官太太房里时,多看了连氏一眼,官太太怕万一官老爷向她讨人,她不好推辞,但官太太又是不会允许身边的丫鬟给官老爷当妾的,于是为了以防万一,就想将连氏远远嫁了。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丫鬟,也不忍亏待了。
刚好当时连老太爷的走商队在府城停留,万般巧合之下,官太太知道了陈老太爷,看陈老太爷是个老实勤劳的,且家在乡下。虽是个走商,身份低下,但身边还是有些银钱的。到时回到乡下老家,买个房子,买些地,日子不说多富裕,吃饱穿暖总归不愁的。
于是官太太就做主将连氏嫁给陈老太爷。
陈老太爷自是很高兴,他年纪在当时来说是有些大了,而他又不想村里人知道他赚了钱,这样亲事就不好说了;连氏长相貌美,又是当家夫人身边的丫鬟,见识、为人自是不差的,就欢喜地谢了恩。
连氏自小在府里长大,见惯了富贵,哪里看得起乡下那点地方。但是毕竟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哪能没点心计,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夫人手里,反对是不行的,痛快地答应了,让夫人承了这个情,日后也会对自己照拂一点,也就点头下嫁。
后来也确实如了连氏的意。
连氏自恃自己曾经是官太太身边的人,高人一等,哪是这些乡下夫人比得上的,就连对陈老爷子也不是多尊重。
不下地,也不和村里的人来往,也就勉强干点家务活。
连老爷子不由有点后悔,这哪是娶妻,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可是娶都娶了,连氏也只是不喜欢干活,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于是就忍了下来。
哪知连氏变本加厉,还想当这个家的主。
这下陈老爷子彻底怒了,你不是看不起乡下吗?你不是自恃自己高人一等吗?那你哪来的回哪去,我们这个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这是要休了连氏。
连氏这下害怕了,可是她平时都不跟村里的人来往,这是想找个帮忙说情的人都没有,可如何是好?就只能干着急。
后来就想到了官太太。于是托人送信给官太太身边的秦嬷嬷。
没过几天,秦嬷嬷就来了。不知道和陈老爷子说了什么,陈老爷子自此就不再提休妻的事,而连氏也收敛了脾气,做家事,偶尔也出去串门,虽不多,但也是一种进步了。
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地过来了。
“咱家现在还要多少银子?”陈老爷子问连氏。
“只有老大拿回来的二十五两,还要咱们压箱底的几两碎银子,最多能凑六十两。”陈老太太道。
六十两和五百两的差距,也太大了。
陈老爷子又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过了好半响,就说他来想办法,让大家都散了。
“朵朵,娘把面疙瘩给你热热吃了?”柳氏问陈晓朵。
陈晓朵确实感觉肚子饿了,就点了点头。柳氏将陈晓朵背回西厢房来,快手快脚地将面疙瘩热好,端给陈晓朵。
“晓朵你慢慢吃,娘还要去做晚饭。”柳氏道,“晓杰,你哥和你姐要帮娘去做饭,你好好陪着你二姐。”
柳氏说着话,就带了陈家二郎五郎和陈晓荷去上房准备做饭了。
陈晓朵端起面碗。面虽然有些粗糙,油放的也少,但还是散发着自然的小麦香气。
“晓杰,你和我一起吃吧。”陈晓朵吃了一口,发现陈晓杰站在那看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二姐,我不饿。”陈晓杰道,“我不爱吃面疙瘩。”
陈晓朵看着陈晓杰明显言不由衷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多我吃不了,咱俩一起吃,我不告诉娘。”陈晓朵道。
陈晓杰想了想,还是摇头,“二姐,你受伤了,你可爱吃面疙瘩了。”
陈晓杰说完,怕陈晓朵再让他吃面疙瘩,也怕自己忍不住嘴馋,就忙跑出去了。
陈晓朵只得把面疙瘩吃了。吃完只觉无聊,就从西厢房里出来。
“二姐,”陈晓杰正蹲在地上玩石子,看陈晓朵出来,忙跑过来,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就抓了陈晓朵的手,“娘让我陪着你。”
“好。”陈晓朵点了点头,拉着陈晓杰往上房走去,她想去厨房看看柳氏他们。走近厨房,看到柳氏和陈晓荷都围着围裙,正从大铁锅里往外盛饭和窝窝。
“晓朵你屋里歇着去。”柳氏看见陈晓朵出来了,赶忙道,“要不然,让晓杰带着你到外面走走也行。别走远了,一会儿就吃饭了。”
“哦。”陈晓朵点了点头。
陈家的正房共是五间,东西各两间,中间这一间外屋,就是厨房。左右各有两个大灶和两个小灶。中间还有一道隔断,隔断北面摆放着碗柜菜墩,还有一些杂物,等于是厨房的操作间。
从这外屋的后面出去,就是陈家的后院。后院非常大,全做了菜园子。现在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园子里一畦一畦地韭菜、白菜、辣椒、黄瓜、茄子等,都长得非常喜人。一阵微风吹过来,带着点泥土和绿叶的清香。
陈晓朵深吸了几口气,如果回不去了,那么这里起码没有空气污染,都是绿色健康食物。
在后院看了看,陈晓朵又回到了前院。
前院和后院差不多一样大小,东西厢房各有三间,从厢房到大门口,也被开辟成了菜园子。陈家这座宅子,可算是十分周正的农家院子,当初陈老爷子买下来的时候足足花了一百六十两银子。
陈二郎抱了一捆柴禾往上房送,陈晓朵也就跟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