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八月十四日,楚吟离开成都去了上海。
楚吟临走的前晚是在我与白明的合租房中过的夜,那晚三人在府南河边的火锅店吃的饭。记忆中那顿饭我吃的不是很舒服。
我由于项目部有事,很早就去了工地,是一些协议上的事情。楚吟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办完事,正跟几个和我一样刚毕业的嫩犊子在一块预制板上斗地主。没看显示直接接了电话,顺手甩出早分到一边的连子,接着就听电话那头说:“我到了,梁家巷车站。”我问是谁,说完顺带瞟了一眼背靠在嘉陵摩托上的赵强的牌,看见一对王的时候电话那头说:“我是楚吟。”
放下电话,我一边慢慢把牌放下,一边冷言冷语地说:“有点事,我先走了。”说完就拿上尿壶一样的安全帽朝项目部走去,赵强在背后骂天骂地。
“我刚到,你现在在哪儿?”楚吟那头问。
“我这会儿在工地上,”说着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这边打车不方便,我叫白明过去接你,在那边不要动,梁家巷人多手杂。”
楚吟嗯了一声就挂了。
出项目门口又扫了一眼时间,五点,心想赶回去差不多到吃饭时间。我给白明打了过去,说楚吟到了,梁家巷,快过去接,接了人之后直接到重庆胖妈烂火锅找个包间,我说我马上赶过去。白明懒声懒气的嗯了一声,接着就把电话挂了,没有给我招呼他妈妈的时间。
白明是我大学同学,一个老光棍,有着一脸领导相。大学时期白明是班长,我和他除了是同班同学还是室友,也是四川老乡,在相互得知此情况后两人也不由大喜。整个大学我和白明算是穿连裆裤走过来的,在我还没有遇到楚吟的那段时间里我们经常夜聊,聊天聊地聊女人,聊到女人白明总有很多段子,不是村儿西的张寡妇裹上了村东头的王老汉,就是李会计老牛吃嫩草最后被嫩草卷上钱跟人跑了,我问他这些段子是在故事会上看的还是参杂了一些个人经历,它总笑。
白明家住川北,一个叫北川羌族自治县的地方,很明显那里多是羌族人,但从白明身上却找不到多少少数民族的味道。对于少数民族我谈不上了解,接触也不多,但我多少知道一些民风民俗,譬如羌族,羌族有种叫做“跳盔甲”的祭祀风俗舞,至于咋个跳咋个唱,倒是看白明在一次班级联欢上跳过,不过那次我是从头笑到尾,根本没记住他到底跳了什么。而说到喝酒,羌族有种叫做“咂酒”的酒,制法便是用青稞煮熟拌上酒曲,封入坛内发酵一周的时间便可饮用,这酒白明当然了解,因为制法简单。羌族还有一种乐器,叫羌笛,对羌笛的耳闻我不过是通过“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听说羌笛声音高亢清脆,还略微带点悲戚之感,心想风格跟二胡差不多了。
白明对他自己的民族的了解充其量也就上述几样,对此我总说他小子忘本,白明说没办法,说从上初中之后就一直在外地读书,前些年回趟家赶了汽车还要赶摩的,赶了摩的还要赶牛车,麻烦至极!白明说那些民俗习惯和文化小时候倒是记得,只是多少个年头没机会接触了见见就忘了。白明曾说,不管曾经多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或多么铭心刻骨的事情,只要给你充足的时间,要忘记真的不算困难。
白明的父亲是村里的村长,我曾讽刺他,说你他妈搞半天还是个高干子弟哟!白明说高个屁,不过却说很佩服他父亲,白明说虽然从未见他升迁,从未见他往家里赚回多少钱,但一个男人能在芝麻绿豆的岗位上本本分分地做事情,不与天比高,不与地争厚,这本身就是不得了的事情!话还没吞下去就指着我的鼻子质问:“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不得了?!”我连口二口地回答:“不得了不得了,确实不得了!”
白明善于为人,大学时期他跟学院老师的关系处得熟,老师也很信任,这点我想跟他老汉也不无关系。白明说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无能为力这四个字,也对我讲过这样一句话,说人们之所以犹豫便是因为患得患失,怕失去,纵观世事,凡成大业者盖净身出户,说不要犹豫,患得患失的结果只有失去。而之所以能跟白明毫无顾忌地聊,最开始是因为臭味相投,天文地理知道不知道的都相差不多,后来是因为同寝室的人都和女友搬出去住了,四人间的寝室只剩哥俩两个王老五,到最后,我心里想过,可能是最根本的一点,我们家庭条件都差不多。
其实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钱,这个东西都直接决定了我们的交际范围和交友类型,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就经常感慨,我说如果白明你老汉翻云覆雨指牛为马,你可能连我瞟都不会瞟一眼!白明说,瞧不瞧得上不好说,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绝对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和“你们这些人”在巴掌大的屋子里就着三块钱一袋的蒜花生也能谈得饶有兴致!白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程锋也在。文学青年程锋来自山城重庆,此厮说话低俗至极,一句不带****两句不带锤子就好像无法驾驭汉语,用白明的话说此人操守低俗人格猥琐,灵魂却又披着高尚的伪装。当时白明把“你们这些人”这几个字的声调拉得特别高,程锋一边拖地一边说:“没逑哪个稀罕你们花时间,你们两个现在就可以滚!”程锋和白明在当初竞选班长的时候就是对手,不过程锋没有白明这个官二代根红苗正,一个班总共三十个人就比白明少了二十票,为此两人曾闹过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之后我劝白明给班主任吹吹风,给他个文艺宣传委员之类的闲差,都在一个宿舍免得伤和气,何况这个位置也是空缺。自那之后两人的关系才稍有缓和,程锋曾多次在班委会上高调介绍他在高中时期在校文学社开创的校园诗刊,刊名颇为厚重——《离开朝天门》。程锋自诩此刊承袭了徐志摩《猛虎集》的挣扎和纯美,也杂糅了顾城的朦胧和省略,程锋每次介绍完都眼含热泪,像是看到了诗坛的圣光,但除了楚吟和我没有一个人鼓掌。我不懂程锋的那些诗,但我还是想给与鼓励,那时候我总会偷偷瞟一眼白明,白明这个人善于为人,但很少同情别人,他曾说他最见不得男人流眼抹泪,即使是对程锋。而他对程锋的态度我并不好说什么,毕竟程锋的宣传委员是他帮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