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血染红了少年的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河对面,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生死关头,齐是非强迫着自己冷静。如果在这种敌人面前还自乱阵脚,那就只能等贺新凉过来给他收尸了。
这个人出箭极快,劲道极猛,很有可能是使用了几张神符的武者。刚刚他射箭时,尽管少年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已反应不及,如果不是大齐舍命相救,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少年自己了。
这让齐是非确定了一件事。如果那个弓箭手再次摆好架势,当他弦满之际,就算自己还能感受到危险,身体也很难做出应对。
只能赌一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齐是非猛地转身,将手里握紧的石子全部向后掷出,又借着这一股扭劲,仰面摔进小溪。
小时候齐是非喜欢与别人玩扔石子的游戏,他扔的又准,砸人又疼,但别人却一颗石子也扔不到他。后来少年觉得无趣,常常抓着一把石子对抗一群人,还是能砸得他们鼻青脸肿,当然,代价是齐是非也会被姐姐一通数落。
扔一把石子,靠着是手腕的抖劲,但齐是非并不期望这就能伤到对面,他只是想借此干扰对方的注意力,让自己顺利入水。
小溪不深,齐是非下潜不超过一米。在入水之前,齐是非已经把肺部的空气尽数呼出,这让他能直接沉到河底。
齐是非如同一只四肢撑地的癞蛤蟆,左右手分别摸索着是否有较为尖锐的石头。
刚才齐是非转身之时,虽然没有看清敌人藏身何处,但可以确定并不在他身后二十米的范围内。在这个距离外的敌人,只要他的射出的箭不能拐弯,就不可能命中趴在河底的自己。
齐是非在赌,赌这个弓箭手没有那么谨慎,却又一定要至自己于死地。
如果这个人耐性极好,一直拉着弓对着河畔,等着齐是非坚持不住,露出头换气,那死的一定是齐是非自己,但如果他这样做,齐是非就有顺着河流游走的可能性。少年赌他杀意已决。
对于齐是非而言,从他被大齐撞开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有做过逃跑的打算。
大齐救他,是想让他生,但求生与报仇并不冲突。
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
既然只有拼杀一条路,而他又不想白白送死,那么就得想清楚,在什么情况下,齐是非才能搏得一丝杀死对方的可能性。
除开双方实力的差距,武器是决定谁生谁死的关键。如果不能拉近距离,齐是非还未跑到敌人跟前,可能就已经成了一只刺猬。
齐是非的步法可以躲开下落的树叶,但他却没有躲开弓箭的自信。
齐是非也没法考虑,要是敌人不只一个的话,他该怎么办。敌人超过一人,他必死无疑,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赌局,他自愿压上自己性命,死了就算他气运不好。
沉在水底的少年开始胡思乱想,他有些后悔没能把自己琢磨出来的歪理尽数说给新凉听,要是自己就这么孤零零地死了,她能帮自己写一本《齐子》,那也算功德圆满了。
大敌当前,少年却在考虑立言一事。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少年还潜在水底。
八岁时,齐是非有一次潜水过深,几近溺毙,幸好路过的张老头把他救起,不然他早已成了水中亡魂。后来张老头教了他一些浅显的吐纳功夫,这也让少年在水里憋气的时间远超常人。
没有听到脚步声,但齐是非觉得对方快要忍耐不住了。
齐是非在等他靠近,那是唯一一次拉近双方距离的机会。
一根利箭狠狠插入水中,射穿了少年。
对方射中了齐是非提前脱下,飘着水中的衣服。
齐是非从水中一跃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拉满的箭矢,射向离河岸不远的那个蒙面男人。
蒙面男人似乎被齐是非的速度吓了一跳。他仿佛觉得刚才自己射死的是那个少年,而现在冲过来的反而是那匹奔马。
男人张弓搭箭,齐是非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左臂一抖,早已藏在手中许久的尖锐石块发出了破空声,气势汹汹地向男子面部射去。
蒙面男人并不想与齐是非以命换命。他脚下一动,先往左边闪过石块,手上动作竟然也丝毫不慢,又是一箭射向齐是非。
齐是非上半身一拧,想要侧身躲过,奈何这箭速度实在太快,他右臂处被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两米,男人眼瞅着时间不够再射一箭,干脆丢下手里的弓,右腿一个横扫,如同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向齐是非的腰部。
齐是非毫不退让,借着冲劲猛然出拳,狠狠地打向男人的腿。
少年毕竟比不过真正的习武之人,被这一腿扫的倒飞出去,刚要接触到地面之时,齐是非双手撑地,一个驴打挺立起身子,双脚一跺,在地面上踏出两个泥坑,整个人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又猛地冲向男人。
齐是非知道,只有贴身肉搏,自己才有争胜的机会。
男人的右腿处血肉模糊,被少年藏在手中的石子阴了一道。
眼见着齐是非又冲了过来,男人似乎是慌了手脚。等到齐是非冲到身前,他突然从背后摸出一把砍刀,狠狠地斩向少年,存的是一击毙命的心思。
齐是非早有防备,看起来是不顾一切地向对方冲去,实则藏了两分气力,在男子拔刀的刹那便减缓速度,这一刀在少年面前斩空,凌厉的刀气刺得少年脸颊生疼。
趁着男人来不及反应,齐是非狠狠地用额头撞了过去,这一下正好撞在男人的鼻子上,男子吃痛一声,似乎是被少年撞断了山根。
齐是非得势不饶人,又是一脚踹向男人胯下,似乎想拼着一条小命不要,也得让对面断子绝孙。
男子何曾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愣头青,刚举起的砍刀也来不及劈下,赶快后撤一步,却没想齐是非踹人是假,绊人是真。少年的腿在空中变直踢为侧踢,目的就是要将对方绊倒。
男子倒地之际,挥刀向齐是非背部砍去,此时二人双脚缠在一起,少年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尽量压低身子。这一刀入肉三分,齐是非吃痛一声,伤口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齐是非反应却更快一步,他收回腿,同时把全身的重量压到男子持刀的右手上。摸出那块他在河底找到的最坚硬的石头,猛地向男人面部砸去。
男人躲避不及,只得伸手去挡,左手被石块刺了个对穿。
齐是非无视男人的哀嚎,他两腿搭在男人身上,用两只手握住石块,一下接着一下,冲着男人的面部砸了过去,似乎不把男人砸进地底就不肯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再没半点声响,齐是非扔开石块,仰头躺在一旁,一点也不想揭开面纱,看看这人是否还有气息。
齐是非只觉得有些反胃,有些恶心,还十分难过。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大齐的时候,它还只是一匹幼马。每次见到少年时,大齐都会亲昵地上前舔舐少年的手,后来它越长越高,到了比少年还高的时候,贺新凉就给它取名大齐,本是戏谑之意,但马儿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
齐是非拥有的东西不多,很多东西明明送到了他手上,却都如同流沙一般从指缝间溜走,也正因如此,他才对自己所拥有的倍加珍惜。
少年重视的人不多,姐姐,陈淳生,贺新凉,少年重视的物,如今又少了一样。
重情之人,骨子里总有一股子狠劲。从蒙面男子射死大齐的那一刻起,齐是非心里只有不死不休的念头。你夺走我的宝贝,我就得凭自己本事,让你付出代价。
少年拼尽全力,让凶手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后背一阵刺痛,身下的草地早已被血染红,齐是非这才想起自己也算是身负重伤,手臂上的伤口尚且不深,可背后所中那刀尤为致命。如果不赶快包扎,估计他很快又能和大齐见面了。
齐是非强撑着从地上站起,一阵晕眩袭来,他晃了晃头,走到蒙面人旁边,从他的衣服上撕下几段布条,简单地将伤口包扎了一番。
齐是非手上也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包扎,一边疼的直冒冷汗。
少年不经意间瞥见了蒙面男面纱上的符号,突然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包围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这次袭击来的太过突然,在大齐替他赴死的那一刹那,齐是非心里想的全是如何为它报仇,换而言之,正是由于少年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战斗上,才让他侥幸成为了幸存者。
战斗之后,当齐是非重新思索这次遇袭的始末时,却发现他只注意了如何战斗,全然忘了为何战斗。
为什么在河边休息的一人一马,会遭到如此猛烈地袭击,以至于不死不休呢?
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袭击一定来自村外。少年不可能和村里人起这么大的冲突,况且,村里也没有几个人有蒙面男人的实力。
如果敌人来自村外,而两人曾经见面的可能性又极低,那就只能是他不经意间发现了齐是非,怕他撞见自己的某些秘密,于是决定痛下杀手。
更让齐是非担忧的是这人面纱上的符号,就像是一轮向斜上方倾斜的月亮。
这似乎不是完整的符号,而是某个符号的一部分。
齐是非捡起蒙面男人的刀。
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甚至没时间回河边穿鞋,少年沿着原路狂奔。
从刚才开始,齐是非就感到有些奇怪。蒙面男人弓术极其娴熟,也许村里最有名的猎人也没有他厉害,但他对于近身拼杀似乎并大不习惯,这才给了少年可趁之机。
如果他只负责远距离狙杀敌人,而近身搏斗另有他人,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齐是非心里无比担心贺新凉,相比于一人一马的少年,那一辆华丽的马车是更明显的目标,值得对方投入更多精力。
如果有人看见齐是非,会发现他此刻呼吸平稳,身形矫健,除了面色十分苍白以外,一点不像刚受了重伤的样子,如果此人有内视的门道,还能看见少年体内有一股气息在沿着经脉游走。
如果这个人境界极高,他还能看见,有一股无形的气流,顺着死去的蒙面男子流向少年。
齐是非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别人伤害自己亲人之前,自己必须挡在她面前。
少年突然停下身子,从地上抓了一抹泥土,洒在自己头上,拔腿向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这里属于尧光山境内。齐是非以前并不相信有山神存在,可如今他却学着村里人向山神祈祷的方式,如果真有山神的话,少年想求着山神,保佑贺新凉一伙人平安无事。
拖着刀的少年像一只猪突豨勇的野兽,在泥泞的草地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