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袭击时,贺新凉正在马车中打盹。
这一圈圈山路绕得少女有些头晕。她和张叔打了个招呼后,就在马车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闭着眼睛等少年喂马回来。
叫醒贺新凉的不是少年戏谑的笑声,而是箭矢插入车厢铮铮声。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少女一下子慌了神。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张叔能否抵挡得住敌人,可让她最挂念的,还是少年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心中一直笃定着,只要跟在齐是非身边,自己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齐是非此刻不在自己身边。
贺新凉按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锵锵声,看来两方已经交上了手。张叔是自己家里最厉害的护卫,但少女也拿不准他能否收拾这些突然袭来的坏人。
少女不是第一次遭遇袭击,但那个时候自己身边全是护卫,没过多久就把前来进犯的山贼给赶跑了,而如今她身边能算得上战斗力的,只有张叔一人。
贺新凉只知道一件事,她不能探头去看。如果对方注意到了车厢里还有她这么一个拖油瓶,张叔必然会因此分心,很可能连原本能打过的,都被她连累的打不过了。
少女想了想,静静地把放在桌子上的零嘴都搁到地上,又把桌子搬到自己原先躺下的地方,倒立过来,姑且作为阻挡箭矢的盾牌。
贺新凉也说不准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她把双手慢慢抽离出来,确保桌子不会滚下后,起身坐到对面的位置上。
她不是没考虑过,如果箭矢从这边射过来该怎么办,但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局,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呢?
少女伸手握住那根插入车厢的箭矢,尽管这是一根木箭,她还是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它扳断。她把带有箭头的那端放在脚边,双手抱住膝盖,就这么靠着车窗发着呆。
她觉得,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从这场袭击开始,她的命运就不由她自己掌控了。
少女从贴身的香囊里拿出那两根上上签,感觉很伤心。
贺新凉冲少年撒了个慌。她说这两根签是她在那个坐在大槐树下的道士处抽的,但其实是道士看她长得可人,让她自己从签筒里挑的。
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她挑了一根姻缘签,是上上签,又给少年挑了一根签,同样也是上上签。
贺新凉感觉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抽签,或者说选签。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少年出远门,她觉得这两根签就预示着好兆头。
这条路一直平静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贼人作乱。少女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的不敬。
但这惩罚也太严厉了。少女觉得自己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如果非要惩罚我,那就让我长不高,变胖,得一场大病,在床上躺几个月好了,为什么非得要牵连我身边的人呢?
少女注意到了箭头上血迹,在车厢内洁白的地毯上晕出一朵血花。
贺新凉觉得,每她想要自己做决定时,总是会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
小时候她长得白白胖胖,总是喜欢跟着齐是非在外面乱跑。齐是非喜欢的爬树、抓鱼、采药,这些男孩子才喜欢的活动,她统统喜欢。也是为了陪少女,齐是非没有时间和原来的伙伴一起玩,那些孩子气不过,就趁他们爬树时朝少女扔石子。
是少年挡在她面前,被砸的鼻青脸肿。
八岁时的一个冬天,她想吃小池塘里的鲤鱼,可家里人都说这几天太冷了,鱼都躲着,没人能抓到。女孩一气之下告诉少年,让他带自己去抓鲤鱼吃。
寒风凛冽,那次少年差点溺死在湖中。要不是听到杨老头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救,如今齐是非已经投胎五年了。
从她怀里滑下一个纸鸢,这也是少年送给她的。收到纸鸢的那天早上少女很高兴,等到下午,她兴致勃勃地去找齐是非时,却发现他鼻青脸肿地从村外回来,浑身湿透,像个小乞丐。
少女只得偷偷摸摸地离开。
还有这次,听到黄先生派遣少年去镇上,她二话不说,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可以用她家的马车,却不想竟然遭遇了袭击。
不仅是少年,少女觉得亲人们也常常受到自己的牵连。
三岁时,父亲之所以带着她和母亲从家族里搬出来,迁到这片小山村,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她一天到晚哭个不停。她总觉得原来住的地方虽然很大,但总是阴森森的,让她觉得害怕。长大后才知道,父亲因此断送了大好仕途。
九岁时,少女在家里缠着母亲。她总爱说母亲身边有一道黑影跟着她,她得把它赶跑才行。那年冬天,母亲大病了一场,虽然后来病情好转,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就咳嗽不停。
少女压着声音哽咽起来,她不能给外面为了保护她,苦苦支撑的张叔添麻烦,但尽管紧紧闭着双眼,眼泪还是从咬紧的唇边滑落。
她知道少年喜欢什么样的人。少年喜欢的是女侠客,是那种英姿飒爽的帅气女子,可每当少女鼓起勇气想要练武时,却又总是担心这里会练壮,那里又会伤到别人。说到底,她就不可能成为少年所喜欢的,那样的人。
你别回来了,少女在心里默念道。反正你早就嫌弃我这个跟屁虫了吧?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早就离开村子了吧?如果你不是这么善良的话,你早就和我翻脸了吧?
你会骑马吧?你可能迷路吧?你一定对有张叔保护的我很放心吧?你很赶时间去镇上吧?
你怎么还没来救我啊?少女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小声抽泣起来。
在马车外,张叔技高一筹,与两人的缠斗竟不落下风。突然间,他听到车厢里小姐的哭声,以为暗处还藏着敌人,心头一慌,手上动作一慢,右臂被刮出一道血痕。
“车里有人,先把她给解决了。”其中一个蒙面男人说道。
张桓眼瞅着另一人离车厢越来越近,而自己又被缠着无法脱身,心里一急,失声喊道。
“小姐快跑。”
两个蒙面人眼睛一亮,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
那人拖着一把长剑,一脚将靠在车厢前,早已断气的马夫踢开,伸手就要拉开车帘,进去抓人。
贺新凉依旧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玩偶。
一柄大刀旋转着,像村里孩童常玩的陀螺,带着呼呼风声冲向蒙面人,蒙面男回避不及,只得用双手撑住长剑,试图防守,却被大刀撞飞数米。
贺新凉听到了那个在她心烦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恼怒的时候都想听到的声音。这个声音有时无奈、有时戏谑、有时讨人厌,但一直满含着温暖。
“来,抓住我的手。”
贺新凉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间,她发现,那根带血的箭头早就被她踢得老远。
她其实还不想死,至少不能死在见到少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