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存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方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人,尤其是聪明人,常常容易被自己亲手挖掘的所谓“真相”蒙蔽。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英雄豪杰,它的历史同样是螺旋向上,曲折前进的,这个世界不需外界干扰,自然会演变成最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陶婧怀疑小白是大能转世,但以清微道的观点,世上根本不存在轮回这回事,哪怕大能神魂再生,也是旧壳新生的意识,前尘皆消。或许能继承天赋才智,但意识不同便不是同一人,无所谓转世不转世。
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是转瞬而已。睢阳城里所有的吃食玩物,上到王宫御厨,下到瓦栏勾肆,烟花柳巷,方济和陶婧都去试过了。
当然,妓院里的干饭并不好吃,万恶的封建社会,方济想着,“美女又怎么样?我读书人来的。”
离去之时,贺铸站在宫门外不远的灞桥之上,身后隔着溪水站了百多人的学宫弟子,为两人送别。
阳春三月的午后送别,暖风吹得方济简直想吟一首“烟花三月下扬州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觉得这小子几个月间长高长大了不少。虽然贺铸天赋异禀,加上宋王暗弱无能,少时便实际执掌宋国这样的千乘之国,本就少年老成,但总归浑浑噩噩,做着自己为数不多能做的事。如今再立学宫,又是一种不同的精神状态。如今四处礼贤下士,庇护学子,倒颇受爱戴。
方济忍住了吟诗装逼的冲动,盯着对面的少年人,突然说道,“贺铸,你可愿入我门下?”
然而贺铸此时并没有方济想象中惊喜的样子,只是苦笑:“先生是想带我走吗?”
方济挥袖转身,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数百人耳边都清晰的响起,“不错,你若入我门下,便是清微道门弟子,你学宫学子也俱是道门徒孙。自此命碟归道门,生死不由天。”
贺铸眼中闪过些什么,但很快隐去,“但是?”
“但是你们要放弃赤龙道,交还赤龙道经。贺铸要随我回山门,未成大道,不得下山。”
贺铸仿佛早有预料,回头对着身后的学子苦笑,“我不愿。”
“尔侪若有不愿奉赤龙道者,大可离开学宫,亦不必面临大敌。然我蒙先生教诲,朝闻道,夕死可也!大道在前,虽不能至,必中道而至,岂有移心变志的道理?”
后方本来一直沉默听着的百余学子,此时也一齐躬身行礼,声音刺破云霄,“朝闻道!夕死可也!”
这本是方济意料中的事,丝毫不以为意,笑得十分开怀,“哈哈哈,好一个朝闻道!夕死可也。那我愿诸君皆能不负此生。”
陶婧看着下面大型传销现场,手扶着额头,满脸无语。拉起还在发疯的方济一个纵身,便化作两道金光而去。
方济本想着出来才个把月,还可以继续南下,领略一番此界江南水乡的风光。奈何陶婧总觉得家里的孩子会饿死,逼着方济驾驶他的葫芦,慢悠悠往家里方向晃荡。
小白终究还是去了学宫,毕竟他身边的那群小乞丐可以在学宫里做些杂事营生,不必继续挨饿受冻。
所以失去了个祭酒先生的学宫,又迎来了一位鬼道博士,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
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虽然心里时时担忧夜叉或魏人的袭击,但大家默契的不去讨论这件事,而是自发做着自己觉得有益的事。
比如侯沐。作为一个身材矮小粗壮,年纪也偏大的学宫弟子。他与这里绝大多数青春活力的学子们相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然而国字脸上仿佛贴了骄傲两个大字的表情,居然让他也有了些吊诡的特色。
睢阳城外,天色尚早,已经下学的侯沐正牵着几只黄牛往一栋破败民房巨大的牛棚里赶。里面已经关了不下十头黄牛。只是这些黄牛并不像刚刚赶来的这几只那样健壮,一只只都像是皮包骨头。
如果靠近细看,便能看到这些黄牛额头中央都有一道切开的诡异伤口。
侯沐将新来的黄牛锁在牛圈里,便回到屋中,取来一只大木桶,桶里有一卷长绳,一枚长钉,一只铁锤。
将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黄牛牵出牛圈,用绳子紧紧绑在木桩之上。侯沐微微摇头:“抱歉了。”
左手拿长钉,右手拿锤,对准黄牛额头上的伤口,一下将长钉钉入了黄牛的大脑,黄白之物,混着血迹,在黄牛疯狂的挣扎哀鸣中流下,滴入下面早已备好的木桶里。
侯沐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甚至感到有些无趣,寻了张长椅坐下,从胸口衣领里掏出红宝书,阅读了起来。
一时间,身后疯狂挣扎,牛蹄拨动地面的声音;濒死哀鸣,凄楚瘆人的声音都成了侯沐读书的背景音乐。
长钉很细,黄牛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死去,身后的哀鸣挣扎渐渐消失,久等的侯沐收起书本,回身看了看桶里猩红恶臭的东西,“不知道时间还能不能赶得及。”
侯沐端着木桶向屋内走去。
屋里很小,连床都没有一张,很明显侯沐并不住这里。
只有一张长案,案上中央摆了一只牛头骷髅。周边用墨红色颜料画满了诡异的纹路。
侯沐单手提着木桶走到长案旁边。用手沾了桶里的东西,往长案上已有的纹路上描画。将本来已经干透的纹路重新描湿,描厚。本来乌黑色的干燥纹路看上去变成了仿佛流动着鲜血的经脉。
更为诡异的是,这新鲜血液似乎难以保留,不消一会儿,本来鲜艳的猩红色,便慢慢褪去艳丽,逐渐干枯变成墨红色。
侯沐不厌其烦得描摹一遍又一遍。
当整整一桶东西都用完,侯沐整个人累瘫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侯沐收拾收拾房间里的东西,走出房门。
又走到死去许久的黄牛旁边,用手直接拔出长钉,长钉离开大脑,发出哧溜的声音。
侯沐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长钉尖端,那里可以清晰看到一些诡异的纹路,沾着各种黄白红的东西。
将长钉放回屋内,侯沐回到黄牛旁边,解开绳子,抱着肚子一把抬了起来。
这矮小的身体,竟然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
将黄牛抬到不远处早就备好的大坑里,用铁锹三两下便埋了。又从旁边地上一堆带尖头的黄色木棍里选了一根,插在黄牛的坟包上。
恭恭敬敬得躬身一礼,待到抬起头来,转身便走,往睢阳城门而去,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