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说要给我看个新鲜玩意儿,我便打开了长留山地下河的结界,不过新鲜玩意儿我没看着,倒是把我养的一只小龟弄丢了,要不你们帮我去找找?”太子长琴坐在半山的亭子里道。
我眼睛一转,躬身行礼,“不知上神的小龟是在哪个方向跑丢的?”
鱼小鱼似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抬脚一踹,他也才慌忙躬身行礼。
“东边。你们去找吧,本上神出来的早,现下倒是有些乏了,没有找到就不要来烦我。”说罢,我便见他转身持琴而去。
鱼小鱼见我愣在原地,碰了碰我道,“走了。”
“嗯?”我缓过神来。
“他走了!”
我眼珠又一转,“我知道。”说罢便朝着东边走去。
“你干嘛去!”鱼小鱼追了上来问。
“东边出山的地下河的结界被他打开了,你若不走,便自己个儿留这儿吧!”我笑笑道。
鱼小鱼这才明白过来,原是那上神故意帮他们的,可是方才我那笑又是何意?
我掏出避水珠,却见他没跟上来,朝他一喊,他才缓过神来。
出了长留山,我喊来司命,让他速速送我们回大兴城,而彼时到了城外,我才知,这一晃而过的三年,大兴城早已易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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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四年七月,太子杨广与越国公杨素的回信被误送入皇帝手中,信中所述竟为皇帝后事与太子登基之事宜商讨,皇帝大怒,遂召太子进宫,而此时宣华夫人也向皇帝哭诉太子途中企图非礼她,皇帝随即下令速召大臣柳述、元岩草拟诏书,废黜杨广,重立杨勇为太子。而此时的杨广得知此消息后,先皇帝一步,将柳述、元岩送入狱,而后安排右庶子张衡入宫侍疾并禀退皇帝周边所有侍从,隋文帝血溅屏风驾崩后,同年七月,杨广登基,后改年号大业,而废太子杨勇饮鸩卒于府中。
我与鱼小鱼回城到了少府,门口的下人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样的跑开了,我步入府中,朝着心中所念的西院走去,远远的,我便看到了常川。
“夫人······”常川就这么直直的给我跪下了,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泪是恐惧还是欣喜,只是寻着他的目光,我一眼便看到了杨俨。
彼时的杨俨蓄起了胡须,一身颓废的扔掉手中的酒瓶,他望着我,然后问,“你是青言吗?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走到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直直的盯着他怀中的那只玉笛,然后低声说,“是人是鬼你过来摸一摸便知,怎么,难不成如今你竟会怕我?”
“怕?我杨俨如今还有何所惧?!父王已死,皇祖父也早已归天,我杨俨还有何所惧!我不怕你是鬼,你若是鬼,白日里敢来寻我,也是冒着灰飞烟灭的下场,你若是人,你且就告诉我,这三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可知我又是如何独自熬过这几近千日的岁月!”
我再也受不了了,不管不顾的就过去拥住了他,我说,“杨俨,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他的手悬在半空,却在身体真真切切感知到我的存在之后热切的抱住了我,他说,“青言?你可是我杨俨的妻?”
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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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觉得我对不起一个人。
傍晚,我让常川烧了水,然后亲自伺候杨俨沐浴,替他修掉了续起的胡须,理了凌乱的头发,又为他换上了白日里让鱼小鱼在集市上新买的衣裳。我端给他慢火熬好的小米粥,知道这三年酗酒他一定伤了脾胃,见他喝了粥脸色缓和了许多,正准备将碗筷送去厨房,却猛地被他腾空抱起,我一下慌了神,他轻手轻脚的将我放在床榻上,然后和衣睡在了我的旁边。
他说,“我就想守着你,害怕明日一早发现今日的种种都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
我忽然就心疼了,我侧过身,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就是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杨俨,这不是梦,”说着,我牵起他的手放在了我的面颊上,“我是真真切切的回来了。对不起,这三年害你独自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然后微微点点头,闭上了眼。
渐渐地,他睡熟了,我枕在他旁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我知道,或许今日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片刻安宁。半晌,我看到了窗边那个伫立良久的人影,于是轻轻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过去开了门,鱼小鱼就一直都在那里不曾离去,他见我只着中衣便出来了,于是从窗边过来,将他的褂子披在了我的肩头。
“我是担心······”他低声道。
我反手掩门,笑了笑,“他不会的,从前父王被废,常川曾告诉过我,说他不想牵连自己的孩子都成罪民,所以······”
鱼小鱼默默低下头,然后说,“那你是要回去继续陪他吗,还是······”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先开了口。
“好。”他没有犹豫的点点头。
我披着他的褂子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他无声的跟在我的身后,一路上听着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我总觉得很对不起杨俨,我骗了他的人,还骗了他的感情,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他和韦青言的故事中置身事外,只是我现在才发现,这个很难,真的很难。鱼小鱼,我有点儿分不清我到底是我还是韦青言了,或者说,还是我真的已经把自己变成了韦青言。”
“是你把韦青言变成了瑶兮。”良久,他开口。
我定在原地,却没有转身看他。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那日回到少府,你当着常川的面冲过去抱住了他,瑶兮,你是真心的吗?还是,你在做戏给旁人看?”他在我身后冷冷的发问。
我低着头,眼睛垂向地面,半晌终于转身对他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反问着我,而后继续道,“如果‘我觉得’的便是你那日心中所想,那不管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高兴。”
“为什么。”我脸上那个尴尬的笑到底还是冷了下来。
“如果你是真心的,那么不管你是韦青言还是瑶兮,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你爱上了他;而如果你只是做戏给旁人看,可那戏真的,竟连你自己都骗了。”
“难道一直以来,你我不都是在做戏给旁人看的吗?!为什么如今你却……”
“从前做戏,你我心里都清楚那是在做戏,而现在,到底什么时候是做戏,什么时候是真心,怕是连我都看不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轻声问,却莫名其妙的不敢去看他。
“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他又一次反问着我。
我心里忽然发虚发的厉害,我迅速转过身,不敢看他,也不想让他看我,“鱼小鱼,你总是在问我什么时候是韦青言,什么时候是我自己,我就想问你,这个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不管我什么时候真心,什么时候假意,到头来他不过一介凡人肉身,纵不过凡间百年便会归去,而我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寄生在他身上的那个元神,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他冷冷的答道,然后大步从我身后走到了前面。
清冷的夜里,我看着他此刻略显孤单的身影,抬起脚就这样无声的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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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杨俨在枕边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良久才放宽了心。
“你看,我说了,不是梦。而我,也没有骗你,我不会再走了,再也不会了。”我轻声道。
没多会儿常川进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云定兴让杨俨过去一趟。
我一听不禁有些紧张,杨俨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又握了握我的手道,“不会有事的。”说完便随着常川出去了。
然而快晌午时候,我却见宫里的人将杨俨和外公带走,我上前拉住常川不放心的询问。
“皇上让公子进宫,听说是许了公子新的官职。”常川道。
“官职?”我低头思忖片刻道,“不对啊!父王······父王刚被废黜之时,杨俨就曾上表入宫做侍卫,不是后来被先皇驳了回来吗!后来外公说是尚书令从中作梗,才让先皇没了这心思的。怎的如今······”彼时的杨素还是越国公,新帝登基后便升为了尚书令。
“是啊,可是宫里来人是在少府偏厅议的事,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是方才公子出来得了个间隙才让我转告夫人的。”常川无奈道。
我叹了口气,转身不想府中其他七个弟弟看见我的不安,于是快步回了房,想等着天黑出府找鱼小鱼再议一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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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确实不正常,按理说尚书令与皇帝本是同一脉,怎的如今······”鱼小鱼听后也有些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