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远远的站着,颔首行礼。
他闻声望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东西。
“这么晚了,殿下还不回房休息吗?有什么事,让安和过来就好了。”我小步迎了上去。
他将罩在那东西上的布子一掀,我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很早便让人要了回来,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今年冷得早,哪个院子下人的冬衣也没这个暖和,我想着早日物归原主也是好的。”
我看着他手上的那件火红的狐皮大衣,眼泪刷的便落了下来。
他看着我的样子倒也没有诧异,只是低下头将那狐皮大衣拎了起来,抖了抖,走到我身后,替我搭在了肩上,“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我想了很久,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听说再来埋怨我,不如我亲自告诉你的好。”他顿了顿,走到我跟前,看着我道,“旗云寨的人已经全都被朝廷处死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看着他却还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怪我,怪我既然可以将你从大牢里保出来,为何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安歌,我要你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会皆如你意,更多的,则是不尽人意。”他低声道,缓缓仰起头望着天上不甚皎洁的月亮。
“冉八旗用死作保,保他旗云寨兄弟的一条生路,是你们失信在先,你们对不起他。”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
他一怔,转而回道,“不管你现在说什么,生死已定,一切也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们设计杀害朝廷忠臣,本就是死罪,不是他冉八旗一人的命便能抵得了的。”
“是······”我硬生生将那个“我”字吞了回去,如果我今日将当初奇门遁甲出自我手之事说了出来,那么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不止是冉八旗,或许旗云寨的那些弟兄们的死也都会失去了意义。
“旗云寨的案子是殿下主审?”我缓了好一阵才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安歌,你要知道你的身份,这件事我本没理由告知你,如果当初我没有将你从牢里保出来,今日你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这样质问你的恩人。”他看着我,说话的语气比内容还要让人感到冰冷。
“安歌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如今能侥幸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殿下对话全是仰仗殿下当年的不杀之恩,安歌也知道,如今的路都是安歌自己选的,所以无论前路如何艰难,这都是安歌的命。”我噙着泪,同样冷冷的回道。
“这皮子甚好,扔了可惜,只是不要将它露在外人跟前,免得再给自己招来什么祸端,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如果将来你不想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这皮子,你最好尽快处理掉!”良久,他轻叹一声,走到我身侧低头道。
“安歌想再求殿下一个恩典。”我目视前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说。”他立在我身侧,目光穿过我的肩膀,同样不再回身看我。
“安歌原本无亲无故,可今日起便多了故人要去祭奠,府中小世子娇贵,不能让烟熏了小世子,安歌请求今晚出城一趟,望殿下恩准。”
他从腰间取下了平日里随身佩戴的腰牌举到了我眼前,半晌道,“天凉,记得添衣。”
我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刚刚那口气便是一直支撑我站到现在的唯一力量,他走后,我双腿一软,便跌坐了下去,然而我靠着的却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热的身体。
安和稳稳的接住了我,他道,“你做的很好,很好。”
我闭上眼,终于不再佯装坚强,轻轻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鱼小鱼,老九他们全死了,全死了!”
安和轻轻抚着我的头发道,“我抱你回屋,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手都是冰凉的。”他边说,边猛地将我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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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城外,安和跟着我走了很久,终于等他认清前路的方向之时,他冲到我跟前,拦下了我,“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抬头看他道,“让开!”
“你脑子清楚一点好不好!殿下将所有知道你从前之事的人全部都处理干净了,当初跟殿下上山剿匪的那些官兵也都发配去了边疆,你现在要跟旗云寨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你还要回去?!”
“我让你让开!”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说好了出城是祭奠,你能不能安分一些!”他着急道。
我低下头,从他身侧绕开,径直上了山。
数月前我和冉八旗夜半上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山上入了夜便弥散的那股子邪气是只有我能感受得到的,所以这次回来,一是我有要事处理,二来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何妖孽在山中作祟,扰得人心不安。
上山走了没多久,我便再次绕回了刚刚离开时做了标记的那棵大树,安和上前道,“这林子有瘴气,我们还是尽早下山,不然明日一早殿下见不到我们······”
我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从发间取下那桃木簪子,手握桃木剑,咬破左手食指,将血涂在剑身,然后木剑在空中劈过,那瘴气便破了。
“你要跟什么?!”安和拉住我左手。
我看着他道,“你要是想帮我,就闭嘴!你要是不想掺和进来,就趁着现在赶紧下山!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解释那么多!”
他微微蹙眉,从腰间拔出了佩剑。
我循着瘴气最深重的方向走了去,却不禁发现到了山上的寨子里,我想着这趟出来自己主要是干嘛来得,便无心纠缠旁的东西,朝着原先军医住过的屋子跑了去。
寨子里已经破败不堪,阁楼上的房间大多也没了门窗,我将木剑顺手放在了入室的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上,然后径直走向了屋子里的那张床。
安和不解的看着我道,“你要找什么?”
我在床下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在床板下摸到了一个木盒,我用力将木盒掰了下来,打开看了一眼,便将那东西揣在了心口。
我从破败的屋子里出来,站在阁楼上向下望,似乎能从这一片荒芜之中看到曾经一丝生气,安和跟着我出来,立在我身后轻声道,“他是个重义气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但是命数终归是命数,天命难违,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我默默低下了头,手掌拂过栏杆,看着上面那一层厚厚的灰尘,我轻声道,“让你备下的纸钱带了吗?”
“嗯。”他应道。
我从阁楼上下来,走到寨子门口,那里,冉八旗终于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换他旗云寨剩余兄弟们的一条生路,“我答应过冉八旗,要替他照顾好旗云寨的弟兄们,可结果,结果还是全死了,全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有我!”我跪在地上,身体已经被冻僵了,眼泪悬在眼里,却再也落不下来,“他说话不作数,他不作数!原来我们这些人的贱命在他眼里都只是他讨好他父皇的一个条件,他就是这案子的主审!他就是!他明明可以救下更多的人,他明明可以的······”
“瑶兮,你现在太冲动了,你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下来,要知道,他是二皇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既然生在帝王家,那很多事情就都身不由己。”他立在我身后,将他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我的肩头。
“什么身不由己?都不过是他的欲望在作祟,他拿旗云寨弟兄的命去他父皇跟前邀功,到底还是我看错了他,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嗯?”
“瑶兮,你不要再乱讲了,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了,那样便谁也保不了你了!你别忘了,你是舍弃了什么才走到今天的!你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吗?”
“是啊,至少他有句话说得很对,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当初自己的选择,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竭力承担,这就是自作自受,这就是自作自受!”我捶着自己的胸口,忽然放声大笑。
“瑶兮,你别,你别这样!司命星君说过,这都是凡人的命数,是他们前世种下的因果,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却无济于事啊!”鱼小鱼从身后猛然抱住了我,我能感受他急促的呼吸落在我的颈间。
好一阵子之后,我的眼泪再也掉不下来了,鱼小鱼慢慢松开了我,我轻声道,“你说得对,对于凡人而言,今生如何艰难,死了,一切便都了了,可对于我而言,凡间的种种便会千年万年的在我的记忆里生根,发芽。”
“瑶兮,不要那么轻易的就把你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出去,你只需要记得,你是下凡来取东岳府君元神的便好,剩下的,都有我。”他紧紧的握住我的双肩,我能感受到来自于他掌心的温暖一点点融化我即将冰冻的心。
半晌,我起身,把刚刚在军医房里找到的东西递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