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能藏,只是杨昭容那里总归是要有个交待的。”
“错又不在你。”
“这大明宫里何时讲过对错,不过都是看谁的权势大谁便是对,杨昭容背后是他们杨家,无论她做了什么,终究受处的也不会轮到她。”
“你也相信朝中的那些流言?”他笑笑。
“什么流言?”
安和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低头一笑,“没什么。”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过来怪怪的。”我看着他道。
他抿了抿唇,然后低声道,“确实有事要告诉你。”
“是他又服用了你们三清殿的丹药,还是······”
“不是关于他的,是······”他顿了顿又道,“是陆公子。”
“陆离?”我反问。
“是。”他接着道,“陆公子离开长安了。”
“你,听谁说的?”我蹙眉。
“昨天晚上我见河水化冻便顺着永安渠出了宫,你知道,长乐坊就在大明宫外的东市,所以,所以我便想着过去看看。”
我没有打断他,认真的听他讲。
“我过去看见陆宅的匾额没了,换成了旁人的宅院,便敲了门问了个究竟,一问才知道,陆公子月初便将宅子卖给了他们,我问过陆公子的下落,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也说不清楚。”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出城的。”我问道。
“我去了趟燕子楼。”他没想隐瞒我。
听后,我点点头,然后道,“所以是攸宁告诉你的?”
“嗯。”他点头回道。
“可是她又······”
“是陆公子离开长安城那日攸宁看到了,后来途径东市长乐坊又看原先的陆宅换了人,大致也就知道个一二了。”
安和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确实让我很难受,心堵得感觉喘不上气,可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就坐在火盆旁一言不发,安和就立在我身后,一句话也没有问。
安和听见外面有了动静,然后对我低声道,“我得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下次过来,我给你带个冻疮药,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尽量都帮你备好,下次一起给你送过来。”
“不必了,我在这边挺好的,李好古跟我说,他跟这边的掖庭令打过招呼了,不会难为我的,只是也不能做的太明显,我这手,我会自己注意的,你就别操心了,还是顾好三清殿那边,别让道长对你起了疑。”
“你还有心思操心我,我倒真是觉得你长大了。”他忽然笑了笑道。
“什么?”我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
他却一个翻身,又从窗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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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二年庆成节,我入掖庭已一年有余,多亏掖庭令照拂,一直都未得到任何的为难,只是每日的劳役有些吃力,但也都坚持下来了。
这日傍晚,正值晚饭,我打了一碗汤饼准备回屋,却不经意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身影,我立在那里,眯着眼又细看,正在这时,那人似不故意的一个回眸,我愣了一下。
“安歌,怎么了?”婆婆道。
“哦,没什么。”我对身后的婆婆道。
“今儿个是庆成节,皇帝的生辰,我都好久没吃汤饼了。”婆婆端着碗痴痴的笑。
“婆婆喜欢,那就把我这份也吃了吧。”我递过去我的碗。
“哎,你还年轻,要多吃点儿,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一口尝尝味道便好,饿不着,饿不着!”婆婆把碗又推了回来。
我笑笑,弯下身对着婆婆低声道,“没事儿,我一会儿再去要,还有呢。”
婆婆悄悄转身偷偷看了一眼掖庭令,我趁婆婆不注意给掖庭令使了个眼色,掖庭令忙对着婆婆笑了笑,婆婆转过身对我也笑了笑,然后小心的从我碗里夹了几筷子的汤饼,“你够不够吃啊。”
“够吃,不够再找掖庭令要。”我悄悄道。
“他会给你吗?”婆婆小声对我说。
“在这掖庭,婆婆何时见过掖庭令难为过安歌?”我回道。
婆婆点点头,“你上我屋里,我做了些腌菜,你跟我啊,一起吃。”
婆婆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点点头,我也回应着点了头,然后干脆将碗中的汤饼都给了婆婆,婆婆见状往回撤了撤碗,我却执意如此,然后见周围的人都打过了饭尽数散去,便大步走了过去,又向掖庭令讨了一碗。
“李公公托下官给姑娘带句话,让姑娘再等几日。”掖庭令见我过来,忙拿胳膊肘一碰旁边执勺的小太监,亲自拿过勺子给我盛了一碗低声道。
“公公劳累了。”我亦低声回道,然后又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那个人,问道,“跟掖庭令打听个人。”
“姑娘请讲。”掖庭令低声回道。
“那个面上蒙着布的女人是何时到的掖庭?”
掖庭令抬眼看了下那个往角落里走的女人,然后回道,“她是跟着东宫的那批宫女一道来的,有日子了,大概是,是······”掖庭令看了眼身旁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忙道,“立······立秋那日来的,奴才记得是······”
“是了是了,下官大致记得也是秋天那会儿了。”掖庭令忙道。
我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自言自语道,“立秋那会儿过来的话也是不少日子了······”
“是过来时日不短了。”掖庭令接道。
“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见过她?”我要抬头问道。
“姑娘与她们不同,她们都是罪妇,理应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计,姑娘就不一样了,李公公交待过下官,要将姑娘区别对待,所以······”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转身准备往回走,却又一想不对,回头又问,“你说是跟东宫的宫女来的,可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掖庭令一听忙把头低下了,低声回道,“这个,下官便不知了。”
我一听,也不好为难他,便不再问了。
我前脚进了婆婆的屋子,正转身关门,便听得身后婆婆对我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的手一顿,然后假装没事的坐在了婆婆的对面,顺势将碗放到了桌上,“走?走去哪里?”
“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还要骗我这个老太婆,小安歌,你跟我一年多了,真的以为老太婆糊涂?”婆婆低头吃着汤饼不以为然道。
我一愣,抿了抿嘴唇道,“婆婆都知道?”
“知道,你一进来就知道。”
“知道什么?”我故意问。
“知道你是皇帝的女人。”
我一怔,忽然有些紧张。
“小姑娘不要害怕,我一个老太婆什么都不会对人家讲的,就算讲了,也没人信我这个老太婆。”
“婆婆,我不是他的女人。”
“是!”婆婆夹了一箸的腌菜吃了两口接着说,“只是你与他后宫的那些女人不同罢了。”
“哪里不同?”我反问。
“她们呐,是为了荣华富贵想要求得一人心,而你,却只想要他的人。”婆婆抬眼看了我一眼,又道,“你比她们想要的更奢侈。”
我低头一笑,然后道,“婆婆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婆婆忽然道。
我又是一愣。
“老太婆确实有件事情还是没弄明白,”婆婆低头继续吃着汤饼,然后缓缓道,“你不爱他,至少在掖庭的一年多,老太婆是没看出来,倒是那个小道士,年纪轻轻还留着一把胡子,倒像是那么回事儿,我见你一见他,那样的喜欢,你就是藏在了心里,可也会从你的眉眼里偷偷跑出来的。”
“所以,婆婆不明白的,是什么?”我道。
“你执意留在他身边,到底想要什么?”婆婆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直直的盯着我。
我忽然一笑,只是我若将真话告知了婆婆又如何,这个世上会有愿意相信我之人吗?可能比起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符合他们猜测的那个答案。
“婆婆以为,我要害他?”我轻声道。
“我曾是皇帝的乳母,也曾喂养过先皇,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只是帝王家终究不比寻常人家,一个皇位,竟将他们兄弟二人阴阳两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皇整日沉迷玩乐,荒淫无度,死了也好,可是现在的皇帝呢!他是个好孩子,至少比得他的兄长,于政事,于天下,他是无愧于百姓的,可终究也还是没能逃过命运。我不论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要你答应我,出了这掖庭,你不许害他,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了你将歹心付之于行动,我老太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婆婆善心犹存,如果不是受先皇之事牵连也不会如此,好在掖庭的人都还敬您,至少安歌在的这一年多,婆婆所到之处,大家也都是尊敬您的。婆婆难道从未想过去求皇上,将您从这掖庭救出去?”
“老了,哪儿,也去不了了,我老太婆就想在这儿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走,谁也不牵扯。”婆婆闭着眼,嘴角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