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朕为难?”良久,他终于开口。
“她是后宫的昭容,而我也不过是个婢女,我不想陛下为了我,毁了你们之间那么多年的夫妻之情。”我笑笑,却没去看他。
“夫妻之情?你可知朕当初为何要了她?”他定定的看着我道。
我被他看得忽然有些心虚,别过头,给他倒了一碗茶,“她终究还是您的女人。”
“可如果她要的是你的命呢?”他忽然道。
“别人若要我的命,我定不给,可若是陛下要我的命,”我定定的望着他,“只要陛下开口,我便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听罢,忽然将我拥入了怀中,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安歌,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陛下切莫过多饮酒,安歌知道前两年陛下中风一事,只是当年医好陛下中风的郑注郑大人已死,如今朝堂内外,也无陛下可信之人,到底伤害的都是自己。安歌看着,心疼。”我任由他就这么抱着,只是轻抚他的脊背,正值盛年,倒不似从前笔直,心也随着痛了起来。
他低下头,轻吻着我的额间,然后道,“朕已与她商议过了,明心的伤已着太医院的太医诊治,你下了天牢,身上的伤也不只是做做样子,倒是实打实的受了,她已不再不依不饶的一定要了你的性命,只是长安殿之事对外却是要有个说法,不然不已平后宫众人心中的怨气。”
“安歌懂。”我轻声道。
“你若信朕,朕便替你拿了主意。”
“此事,安歌全凭陛下处置。”
“那朕,便罚你于御前伺候,没有朕的旨意,一辈子不许离开。”他低头,望着我道。
“安歌,遵旨。”我仰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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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睡熟了,便出了寝殿,我悄悄睁开眼睛,然后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倒了杯茶,披了件外衫坐在床边看着清冷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烛火摇曳,我低头浅笑道,“等你多时,再不来,这茶再浓我也快撑不住了。”
安和摘下蒙着面的黑纱道,“你伤刚好,就坐在窗边吹冷风,我要是没来,你就要这样等一夜吗?”
“不然吗,我要是睡了,你又该不知一声便走了,我知道,你是在躲我。”我递给他一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
“我躲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他喝完茶一抹嘴道。
我接过茶杯笑了笑,“你躲什么你不知道,还非要我问出口吗。”说罢,便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床上。
安和过来也坐在了我身后,看我坐定,待呼吸平稳,缓缓将他体内灵珠取了出来。
“不过你这脸上带疤,还留着胡子的样子还真挺像个道士的,就是我看着啊,有点儿别扭。”我一想起他的样子便低头一笑。
“别笑,给你疗伤呢!”
大抵还是一炷香的时辰,我缓缓睁开了眼,见他已收回灵珠,状态平稳,然后道,“这几日,要不是日日过来替我疗伤,我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太医给你开的药方子你可按时吃了?”他问。
“我趁她们不注意,都悄悄倒掉了。”我凑近小声道。
“其实喝了也没什么不好,权当强身健体了。”他笑笑。
我见他架势又准备一走了之,忙跑到他跟前拦住道,“别走,我有话问你。”
“天该亮了,再不回去,道长该起疑心了。”他把我胳膊拉了下来。
“不行,你就是不能走!”我又抬起了胳膊。
他看了看,然后妥协了下来,“好吧,你想问什么就赶紧问吧,知道你性子,不然我今儿个是真的回不去了。”
“你坐!”我一拉他到椅子上,然后又递了杯茶过去道,“他都跟我说了。”
“说什么。”他看了看茶杯里的茶根儿,晃了晃。
“是你去找的孔典膳,也是你告诉的杨昭容说有个叫鱼歌的宫女长得与她极像。”我忙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他不以为然道。
“喂!你好歹事前也与我商议一下,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差点儿没弄死我!”我委屈道。
“你又死不了,怕什么!”他撇了撇嘴道。
“你!”我上去就敲了一下他脑袋,“我要那么死了,还怎么回到皇上身边,你让我诈尸啊!”
“行了行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有些不耐烦了,然后猛地站起身道,“你问完没有,天真的快亮了!”
“还有个问题!”我上去一把拉住他胳膊道,“他现在还在服用三清殿道长炼的仙丹吗?”
他看了看我,方才敷衍了事的态度也一挥而散,然后正色道,“最近这几次都是我来送的,我暗地里都给换了。”
“你换的什么?”我忙问。
“没什么,有病治不了,没病吃了也没害的玩意儿,你就别管了。”他低头要将蒙面的黑纱再次拉上。
我却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然后扯开他领口的衣服看了看道,“你又好久没下水了吧?”
他看了看我,低下头没言语。
我二话不说,便拉着他往里面走。
“你干嘛?”他不解。
“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但他却都给我安排的很妥当,这里有个小池子,平日是我洗澡的地方,这样便不用去浴堂,再让别人瞧见了。水温凉,你下去正好,这水都是干净的,今早刚换的,你去吧,我给你在外面守着。”说着然后跑出去看了看月亮,又回来道,“你泡个一炷香的时辰应该没问题,去吧,这儿没什么人,伺候我的两个宫女也都是他比较信任的,我在外面给你守着,不会有人进来的。去吧!”我又推了他一把,然后出来便把帘子拉上了。我贴在帘子上听了会儿动静,没多会儿便听见里面扑通一声入水的声音,我捂嘴笑了笑,回到床边,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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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朗气清,我正在殿中低头写字,只听身后一个声音低声道,“霢霂垂朱阙,飘飖入绿墀。朕的诗?”
我笔尖一抬,低头浅笑,“安歌写得不好,还望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他望着我笑道。
“陛下就不要取笑安歌了。”我撇撇嘴,放下笔道。
“好了,朕今日来,是有事情与你说。”他也正色道。
“可是长安殿一事有了结果?陛下想要怎么处置安歌?”我抬头问他。
“你生气了?”
“安歌不敢。陛下该知道,安歌一直都在等这个结果。”
他点点头,然后道,“主治明心的太医说,她的双手虽保住了,但是却留了疤,目前尚无更好的法子医治,也只能这样了。杨昭容那边,朕已将事情压了下来,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对后宫众人有个交待。”
“安歌明白。”我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他跟前道。
“你先去掖庭,等过些日子,朕再让人将你保出来。”他犹豫片刻后道。
我一听倒是有些如释重负,尽管非我之过错,但事到如今,事情也算有了交待。
“奴婢谢皇上恩典。”我跪地谢恩。
他一愣,然后猛然将我拥入怀中,“安歌,朕现在别无选择,你要原谅朕的无能······”
“皇上,不要再在任何人面前妄自菲薄,你是这天下的君主,你更是万千百姓的王,如果让你的子民听到你这样诋毁自己,他们,也会失望的。”我在他的怀里低声道。
“安歌,如今在朝堂上,连个宦官都敢对朕出不逊语,外面更以为朕已凓惧不复言,朕还何谈天下,何谈子民!不是朕要妄自菲薄,而是如今,朕已无能为力,就连你,朕也保护不了了,安歌啊安歌,你究竟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就这样抱着我,我的左耳贴着他的心口,似乎能听到心震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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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掖庭半个月,离开的那个早上我故意没有等他过来再看我一眼,李好古问我后不后悔,我便又将这个问题问了回去。他仰头看了看刚升起的日头,然后笑了笑道,“奴才不过是奴才,怎样都是活着,倒不似姑娘。”
倒春寒,倒春寒,这春末的寒竟也不输冬日的冷,掖庭里的条件比不得大明宫,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常态,我看着一双生了冻疮的手倒是想笑,一个冬日,挨过了许多,倒不如在掖庭的一日所受之多。
“嘶——”身后的窗子似是被风吹开,又一阵寒风吹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刚转身,便看见了安和。
“等了你好几日都没见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我看着他笑了笑。
“我能出什么事,倒是你,回来以后,一天也没个安生。”他走过来四下里看了看道,“这里条件是不好,只是你怎么会答应来掖庭。”
“他现在的处境你我又不是不清楚,紫宸殿私藏一个宫女的事情如果被仇士良等人知道了,那还得了。”我道。
他也点点头,然后一想又不对,“之前不是把你藏在那里好好地,怎么以前能藏,现在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