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外有条曲廊平时少有人至,但也杂草丛生,安和寻了处安静的地方,背着我小心弯下腰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尘,才将我放了下来,见我坐好,低头便脱了自己的靴子套在了我的脚上,我看着他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却执意如此,我按着他坐在了我的身边,然后弯下身抱着他的腿,将他的脚放在了我穿的靴子上,然后仰头冲他笑了笑。
安和被我的样子逗笑,挠了挠脖子,怕我不高兴,也没动弹,于是我便对他说起了明心的事情。
安和听完我所说的关于庆成节当晚的事一时也没有言语,我看了看他道,“你说明心现在神智不清醒,我想,或许是因为我。”
“事情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安和低声道,“那个杨嗣复不是已经被贬四川,又怎么会······”
“前两日杨贤妃来过紫宸殿,我无意偷听,只是你也知道,我的寝殿就在紫宸殿后面,不过一门之隔,然后不小心就听到了。”
安和抬眼看着我。
我吸了一口气道,“杨贤妃除了日常的在皇上面前数落太子的不是外,那日还偏偏提到了那个杨大人。”
“看来这个杨嗣复很有可能会回朝了。”安和低头思忖片刻道。
“可是这事儿也不是皇上说要调回来就能调回来的。”
“我懂你意思,仇士良如今自居两相之上,嚣张的很,如果让他知道皇帝此时召杨嗣复回京怕是不会同意。”
“后宫不得干政,我从未在皇帝面前提过此事,只是王德妃如今失宠,太子也是······也实在是不争气,后宫如今杨贤妃一人独大,我只是怕日后,日后······”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别再因为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的时局已经够乱了,司命星君说过,凡人的命数是已定的,你我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好,不要随意插手他们的命数。况且,你现在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
我听了安和的话,脑袋瞬间就耷拉了下来,“我知道,只是他现在活得真的很累,我也是想帮帮他。”
“你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等着他死,就算是帮他了,也是帮你自己了,好不好。”安和本是无心的一说,却和我猛然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刻也愣了一下,他低下头,回避我的眼睛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忙打断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司命那里早就定下了每个人的一世,延寿星君也说过凡人的寿命也都是一早便定好了的,只是,只是我不是个木头,我也是有心的,看惯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到底还是从心里有些心疼和不甘,总想着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我知道我与他不过也是逢场作戏,只是可能我入戏的有些深了。”
“我倒是觉得杨大人回来没什么不好,唯一影响到后宫的可能就是杨贤妃,她现在风头正盛,按照明心的说法,紫宸殿也有她的人,所以你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些。”
我知道安和在安慰我,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对了,这玉笛还要你帮我保管。”
安和看着我从腰后掏出一物递到了他眼前,他接过玉笛问道,“你真的准备直接去问杨贤妃这玉笛的事吗?”
“现在可能不合适,我也不会有机会和她搭上话的,但我从明心的反应就能确定一点,杨贤妃就是当初和冉八旗私定终身的那个杨小姐。”
“可是后宫妃子入宫前与外人有染,这样的事情皇帝又怎么能容忍,如今还将她封为了贤妃,后宫位份尽在正一品的王德妃之后。”安和犹豫道。
“这个倒不难猜,一定是那个杨贤妃的爹爹在她入宫前,将他女儿的过去都给抹掉了。”我答道。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明心如今已经疯癫,怕是我也问不出什么了,我也不好再去打扰她,不然她孤身在掖庭,背后又无人庇佑,迟早是要出事的。看来,就只能等了。”
“等?”
“是,等!等到一个何时的时机,当面问清楚她和冉八旗还有军医的事情。”
“军医?”安和更糊涂了。
“对!军医!”我笃定道,看着安和迷糊的眼神我笑了笑道,“你别忘了,这玉笛,还是军医在死之前在大牢里告诉我的。”
“你这支玉笛是军医的,如今杨贤妃手里又有一支一模一样的,所以你觉得······”安和终于开窍了。
“不是觉得,是确定!军医没有告诉我实话!他跟那个杨小姐一定有事情!冉八旗的死也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冷冷道。
忽然,远处有火光闪过,安和迅速将我按了下来,等那火光愈远才对我道,“没事,怕是巡夜的,今夜便这样吧,我还是将你送回去,免得引人生疑。”
我点点头,然后将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递给他,“你从这里回三清殿近,不用送我回去了,两个人更容易注意。”
他看了看那靴子,然后迅速套在了脚上,猛地起身将我抱起,我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然后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紧张的局促呼吸着,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干嘛!”
“不想被人发现就别说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抱着我朝回走。
安和将我送进了窗里,我见他转身要走,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递给了他,安和一看便明白,这是他那日给我的鲛人血。
“他是个君子,和杨俨一样,即便命运不济,可他们在这一点上对我都还是一个心思,你把这个拿回去吧,我用不上。”我轻声道。
安和看了看,却没伸手去接,他轻声回道,“你还是留着吧,你身上有我的鲛人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都能寻着我的血的味道找到你。”
说罢,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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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三年正月,一直着力于稳定朝局,并与宦官相斡旋的宰相李石骑马上朝,中途遭到刺客射杀,马受惊后驮其回府,不料府门外也埋伏着刺客,刺客挥刀来砍李石,砍断马尾,李石幸免。皇帝知道后大惊,命神策遣兵护卫李石,并下诏追捕刺客,未得。百官惊惧,朝堂人心浮动,一时竟有人吓得不敢上朝。为了免遭杀身之祸,李石向皇帝上表请求辞去相位,皇帝无奈,只好让李石挂相衔出任荆南节度使。至此,朝中再无一人敢直面仇士良。
李石离开朝堂之后,曾因李宗闵被罢相一案而受牵连的杨嗣复重回朝廷,且官至宰相。杨嗣复更是杨贤妃的侄子,杨贤妃在后宫的风头更盛,一时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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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都,这都热的第三壶酒了,”李好古手里攥着刚热好的酒却不敢呈上,抬眼看了看我又道,“奴才看这天色已晚,要不还是让安歌姑娘早点儿伺候您休息吧。”
“拿来!”皇上忽然伸出右手对着李好古道,“朕让你把酒给朕拿来!李好古,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我起身从李好古手中接过酒壶,对他使了个眼色,寝殿众人散去,我才又给他的酒杯斟满然后道,“皇上答应安歌,这便是今日的最后一杯。”
“连你也忤逆朕吗?”他侧头看着我。
我不喜欢他斜视我的样子,会让我觉得从前到现在所有的妥协都显得多余,我故意低下头,不看他,“皇上,太晚了,要不今晚宿在安歌这儿,安歌就在殿外守着,陛下要是不舒服,就叫安歌一声。”我将酒壶故意放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道。
他忽然不说话的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有落寞,有无助,也有······
欲望。
他忽然朝我扑来,一把将我按在榻上,我都来不及反抗,他的唇附在我的唇上,我几乎都无法呼吸了。下一刻,我明显感觉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胸,我瞪大眼睛,想着怎样拒绝才不会令他对我反感,忽然,就在我肩上的衣服被扯落的瞬间,他竟将头埋在了我的颈间,不再动弹。
我大口的喘着气,半晌察觉道颈间的湿润,我知道,他哭了。
我轻轻的环抱住他,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安歌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宰相是杨贤妃母家之人,如今朝局不稳,李大人也······陛下勿听小人谗言,杨大人为人正值,虽然当年误入‘二李’朋党,可杨大人的心还是向着陛下的。外界传言杨贤妃干政,安歌不懂朝堂之事,就算是贤妃在陛下面前说了宰相的好话,可她也是在替陛下分忧啊,况且也没有证据表明杨大人拜相一事与贤妃有关,还望陛下要多宽宽心啊。”
“安歌,朕有时多希望你就是朕的皇后啊。”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