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冬去春来,看着太液池雨后的一番生机盎然,我见陛下今日心情尚好,便轻声道,“风云喜际会,雷雨遂流滋。荐币虚陈礼,动天实精思。渐侵九夏节,复在三春时。”
他淡淡的一笑,回头看我,“朕的诗。”
“百姓祭祀荐币,行的是虚礼,可动的却是诚心。”我又道。
“是啊,难得的都是一颗诚心,上天也会感念百姓的一片赤城,你看,这一场春雨来得便很是时候。”他微微颔首对我笑了笑。
我看了一眼李好古,他识趣的悄悄带人退了下去,我又道,“陛下心系百姓,常怀感念之心,百姓还是会记挂陛下的。”
“记挂?”他淡淡一笑,“天下只知大明宫做主的是那仇士良,还有谁会记挂着朕?”
听到此处,我心中一阵酸楚,却又无以安慰,顿了顿忙道,“有。”
他转头望向我,半晌道,“你今日似是有话要对朕说?”
我匆忙跪地磕头,而后道,“安歌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他低头看着我,半晌道,“讲。”
“安歌在掖庭的一年多,曾受一老妇照拂才得以安稳,如今安歌离开掖庭,心里却常常记挂着婆婆。今日随皇上雨后游园,心中却念及昨晚的那场夜雨,婆婆的腿是不是又疼了,今日的劳役是不是有人能帮帮婆婆,午膳过后是不是能睡得更安稳······”
“安歌,你······”他不解的望着我,然后俯下身来欲将我扶起,“地上凉,你有什么话起来跟朕讲······”
“安歌不起!还请陛下听完安歌的话。”我眼角挂着泪,执意跪地不起。
他愣了一愣,半晌松开了我,直起身,望着我,轻声道,“好,你讲。”
“婆婆在安歌离开掖庭的第二日便没了,安歌却许久之后才知此噩耗,心中悲恸不已,更是寝食难安。婆婆生前有一愿望,安歌原本想等出了掖庭亲自向皇上求了恩典圆了婆婆的这个念想,可没承想,婆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这一日······”
“她,是谁?”他蹙眉问道。
“陛下可曾还记得那个喂养过先皇和陛下的乳母?”我定定道。
他忽然转过头,不再看我,望着一园春色良久都没有说话。
我终于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擦掉脸上的泪,然后又道,“婆婆因先帝一事受了牵连入了掖庭,安歌知道此事或许陛下并不了解详情,婆婆入掖庭一事或许陛下也不知道······”
“朕,知道。”良久他忽然开口道。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
他微微侧头,看着我,半晌道,“乳母的事情朕知道,相比朕,她似是更爱护皇兄。只是朕没想到,她走得,会这般早。”
“陛下······”
“你起来吧。”他悠悠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朕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朕会下旨,善待乳母宫外的家人,也会厚葬乳母,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讲了吧。”
我顿觉喉咙干涩,似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半晌,我将心里最想问的一句话问了出口,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也被自己吓到了。
“皇上,如果婆婆还在,皇上会应了婆婆的心愿,去看她最后一眼吗?”
他望着我,脸上是那久久化不开的忧愁,良久,他从我身边走过,半晌,我听到一个声音淡然响起,“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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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晚膳的宫女退了下去,那个我期待的身影却没能到来,李好古看着我失落的样子过来轻声道,“姑娘今日不该在陛下面前提乳母的事情。”
“李好古,你也以为我错了?”我反问道。
“陛下的乳母,喂养过先皇,也喂养过陛下,只是先皇年长陛下几岁,未免得那乳母多几分的宠爱。先皇骤然薨世,陛下也是悲伤不已,只是感情归感情。那婆婆在陛下刚继位不久却在宫内私自祭拜,便是大不敬!陛下若不是念在当初的哺育之恩,这都该是杀头的大罪!”
我听得李好古这样一说,才猛然明白了他今日的态度。
“姑娘相比也是听了那婆子的一面之词,却不知她是何缘故下的掖庭,陛下也是担心姑娘被有心人利用了。”李好古为我布了菜,退后鞠了一礼似是要退下。
我忙叫住了他,“李好古!”
“奴才在。”李好古一定,然后低声道。
“皇上今日召了谁?”我忙问。
李好古顿了顿,半晌低声道,“陛下去了长安殿。”
“李好古,我想问你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陛下。”我心跳得极快。
李好古抬眼看了看我,半晌道,“奴才奉劝姑娘一句,皇上将姑娘藏在紫宸殿内,已经招来许多的非议,前两日朝堂上,仇大人更是就姑娘的事情对皇上出言不逊,姑娘还是安生些,少给陛下添乱了。”
我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太过天真,但是我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上前一步,对着李好古小声道,“我想见见德妃娘娘。”
“姑娘,还是快些用膳吧,老奴还要赶去长安殿伺候陛下。”李好古没有理我,说罢便退了出去。
我心堵得厉害,转身看着一桌子菜,更是气得喘不上气来,于是掏出九彩石做了个结界,便猛地跳出了西窗,朝着三清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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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安和见到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灯油撒了一地,然后匆忙看了看周围并无他人,这才安心的关上了殿门。
“你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等晚上再说。”安和叹了口气。
“现在就是晚上!”我狡辩道。
“我说得是天黑!”
我一指外面的天。
“不是!我是说更黑!”安和着急道。
“我不管,我等不了了!”我打断他道。
“什么等不了?”安和不解。
“我想去见见德妃娘娘。”我开门见山。
“承香殿现在都成冷宫了,道长让我们去紫宸殿都绕着那里走。”安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系旧主,可你当初走得时候闹得那么僵,就算你去了,人家德妃娘娘想不想见你?!”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着急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
“前几日陛下酒后忽然咳出了血,我便让李好古宣了太医,那几个太医进紫宸殿为陛下诊了脉,说是郁结,开了个方子给我,说要按时服用,还要陛下少饮酒。太医刚走,我便把那方子给了李好古,正准备服侍陛下午睡,却听得外殿一阵骚动,我出去原本是想让李好古赶快送走他们,不要打扰了陛下午睡,却不小心听到他们的谈话。”
安和眨了眨眼,我知道他也好奇我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一个年轻的太医说是前几日去承香殿请脉,发现德妃娘娘的脉象不太对劲,那小太医怕贻误了病情,便想请旨一查德妃娘娘这几日吃剩的餐饭,只是这小太医资历尚浅,入不得御前,今日正好陪同师傅御前诊脉,便想着寻个机会告诉陛下,可没承想其他几个太医根本不同意,还硬要将他拉出去。”
“去给德妃请脉?”安和听罢蹙眉。
“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我也一样不解,照理承香殿已成了冷宫,那小太医又是谁给叫去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紫宸殿行动受限,我想你帮我去问问那个小太医。”我忙道。
“可我未曾见过那个太医,我要如何找他,再说了,他又凭什么将承香殿的事情告知于我。”
“这个······”我低头想了想,然后猛地抬头道,“你就说你是陛下派来暗中调查德妃娘娘中毒一事的。”
安和一听,脸色很不好看,他问,“陛下可知道这件事。”
我心虚的摇摇头,“今日游园我见陛下心情大好,便替掖庭的婆婆向他求了一道旨意······”
“怎么,出什么事了?”安和见我欲言又止,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婆婆到底是为何进的掖庭,皇上听我提及他的乳母,心情不大好,晚膳也是去的长安殿用的。”
“所以你是负了气才这个时辰过来找我的?”安和看着我淡淡道。
“我负什么气?说得我好像多在乎他一样!”我赶忙撇开关系道。
“你不在乎他,干嘛又······”
“停!打住!喂,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鱼小鱼!”我故意将最后的三个字拉长。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不过你也真是,什么事情都只听一面之词,婆婆的事情如此仓皇的就在皇帝跟前提及,他定会龙颜不悦的,既然见皇帝变了脸,你就该住嘴!李好古当时在边上,也不知道拦着你点儿!”
“但是无论如何,婆婆也是念陛下好的,所以我才······”
“行了,别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让我找那个小太医的事情吧,所以皇帝生了你的气,你就什么都没告诉他,还让我假传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