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监,关押着重要的朝廷命官,具有一定品级才能入内,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此时,曾经受万人景仰的姜千峋正端坐于牢中草垛上,白色的囚服穿在他身上倒显得素雅柔和,四周环境比一般的牢房要干净许多,显然是有人每天来打扫过。当啷一声,房门被拉开,一位身材矮小的狱吏提着食盒进门,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开饭了,姜大人。”他将食物一个个摆在旁边的小桌上,盐水鸡晾肉,熏鸡蛋拌虾米,蜜枣桂花糕……
姜千峋入狱以来从未吃过如此丰盛的菜品,他惊讶道:“今日的菜怎么和平时不一样?”
“您就放心吃吧,外头关照过,我们哪能亏待了您。”狱吏摆好菜品,起身出门,却只是把锁链假装一搭,并未上锁。
听此言,姜千峋这才放心吃起饭菜来,但未吃几口,突然腹痛难忍,头晕目眩,他仰面躺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重影,果然,外头那些人是不可信的……事到如今,一切都太晚了,世人都说他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但这辈子只做人岂不是太可惜,他的梦想终究无法实现了。
逐渐放弃挣扎时,忽的闻到了酒香,有谁掰开他的嘴,灌了一口上好的竹叶青。再一睁眼,一位少女坐在他身旁,长长的三股辫垂直腰间,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
来者正是夕锦,她笑道:“姜大人醒了?”
“你是……”姜千峋眼里满是警惕,死里逃生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我和刚才那人不同,我不是外头派来的,我是上头派来的。”夕锦直指上天,装得一脸乖巧。
“是她?终南山还是派人来了,我本不想麻烦她的……”姜千峋叹一口气。
哈?终南山?那个靠教凡人修仙之术赚取不义之财的终南山?夕锦内心暗叹,看来这位姜大人隐瞒了不少事情,她表面上依旧面带微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是……她派我来救大人的,她不仅让我救大人,还让我为大人脱罪,所以,还请大人将案情与我仔细讲来。”
姜千峋侧过身子面对夕锦,浓密的黑发用一锦缎束着,他肤若凝脂,颜如渥丹,一身气韵浑然天成,似那微风拂过时缓缓摇曳的翠竹。夕锦一愣,突然发觉这姜千峋的容貌倒与自己的师傅大司命有几分相似,只是自己师傅的眼眸更为清澈。
“你是半仙么?在终南山修炼多久了?奇经八脉都学了?那你一定会御剑飞行!看着年纪这么小,你一定出生在富裕之家吧。”姜千峋一改刚才冷淡的样子,投来好奇狂热的目光。
“大人?我们时间有限还是讲讲案情吧……”夕锦汗颜,难道这案子还和终南山有关?
“不好意思,我只是很羡慕你。”姜千峋收拾好心情,开始认真讲述案情。
末了,他取下束发的锦缎交给夕锦:“需要证物的话你可以去水云间找我的妖奴荷花十三娘,我的很多东西都由她保管。”
“有证物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她们能保住水云间已经实属不易了,况且在京都,有谁会认真听妖奴讲话呢?”姜千峋满头青丝慵懒的散下,千种愁思悉堆眼角,又有别样的风情。
夕锦终于知道为何他会风靡京都了,这小模样唱起歌来还得了。
出了督察院监,早早侯在外面的明明迎上来,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身形与刚才送菜的狱史几乎完全一致。“少司命大人!多亏了你,能这么近距离的见到哥哥,我真的死而无憾了!可惜我精心准备了那么多他爱吃的菜,他都没能多吃一点……”
没错,刚才不过是夕锦和明明联手上演的一出戏,打着追随者的名号,花三百两向督察御史的助手买了有关姜千峋案的相关消息,得知朝中有大臣买通了关系让狱史关照姜千峋,并且达成了一些秘密条件,再花一百两向巡视的狱史借了身衣服,以及探监的一个时辰。饭菜里的是仙族聚灵散,仙者吃了有助修炼,凡人吃了会腹痛不止,用酒便可解其药效。其实夕锦还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在人间有钱居然意外的好办事。
“不过大人,了解案情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都有防备之心,不这样大费周折,怎么会这么快就掌握线索。”夕锦拉着明明往街上去,“走吧,带我去水云间。”
如今正是杏花盛开的季节,满京都被染上了温柔的杏粉色,穿过拥挤的闹市,本想直奔水云间的夕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远处一个精致的文玩字画商铺前,立着位少年,丹凤眼,柳叶眉,一柄桃花扇斜插在颈后,生得好似娇养在庭中的桃花。不过真正吸引夕锦的不是那少年,而是他手里的插图版《牡丹亭还魂记》,夕锦幼时在九重天被众仙孤立,最喜欢躲在司命府的阁楼里,偷偷看从各处搜罗来的凡间话本和杂剧,其中尤其喜爱汤显祖的《牡丹亭还魂记》,没想到在凡间还有插图版。
那少年似乎在和店主讲价:“王老板,好歹我也是常客,这戏本要我五十两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哎呀,这可是全京都仅有的一本插图版了,我可是看在您是常客的份上,就只要五十两,要是换了别人……”
“一百两,我要了!”全京都就这一本那肯定要买呀,夕锦伸手,示意明明给钱。
明明颤抖着打开钱袋子,哭诉道:“大人,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咱那大门还没修呢……”
那少年看着不知从何时冒出来的两个小丫头,心想定是哪家大户千金偷溜出门,他有种法子,专门对付这种人傻钱多的丫头:“一百五十两,我将这戏本买下,赠与小姐,算是见面礼了。”翩翩少年为你一掷千金,怎么样,等会一定会感动不已,然后主动将戏本送上吧~
“老板,我出两百两,给我包起来!”夕锦回看那少年,笑道,“不麻烦公子,我自己看上的东西,当然要自己买了。”
少年诧异,暗叹这个姑娘不一般,还是人傻钱多的姑娘好啊,他不再纠缠,准备转身离去。身后却有人追上来,拍着他的肩道:“二哥你干嘛呢,在车上等你好久!”来人戴着顶帷帽,身形笼罩在黑纱中。
少年回道:“给你买了几本画册,你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偷偷看哈。”少年说着把什么东西塞到了那人的袖中,然后搭着他的肩,向前走。还没跨出一步,那人帷帽的黑纱就被拽住了,夕锦在他身后笑得甜美,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还没等我去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啦~二货皇子!”
没错,来人正是织羽星野,此时听见夕锦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使劲拽回黑纱,将声音压低:“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哦?是吗,那让我凑近点看看~”夕锦说着就要掀开黑纱钻进去。
“别别别……”织羽星野羞红了脸,躲到那少年,也就是二皇子织羽笙的背后。
夕锦故意逗他:“怎么?这么巧?你也有恐女症啊?”
好吧,自从在父皇面前把大旱之事推到仙子身上那日起,织羽星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这事他做的确实不厚道,大旱之事实在不简单,就算劝那老头子不修佛塔,他肯定还是要修个祭祀天坛或者求雨庙之类的,到时候仍是苦了妖奴,不过一个男人还是要担起自己应付的责任,他觉得他应该拿出男子汉的气势来,于是大喝一声:“仙子饶命!是我错了~”
“嗯,觉得愧疚了?”夕锦拽着那黑纱,摇摇晃晃。
“是的!”
“那我帮你解决干旱的事,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个忙?”
“那当然!”才反应过来的织羽星野从他二哥背后探出头来,“帮忙?仙子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没错,你就感恩戴德吧,这可是上天赐予你的机会!”很好,有皇子帮忙,她对于姜千峋案便更有把握了,不过还有一事得确认一下,“你如何得知我就是还愿司的仙官?”
“因为你的翡翠圆珠佩。”织羽星野瞟了眼夕锦腰间那荧光闪闪的物件,“我的奶娘翠翠是宫中老人,仙族初设还愿司的时候,她曾见过里面的仙官,腰间也是挂着这样的珠佩。”
就说这二货皇子怎么可能猜出她的身份,夕锦这下安了心,看来这家伙并没有跟她装模作样。
在一旁看了好久好戏的织羽笙笑道:“哎呀,四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脾气很差的仙子啊。”
织羽星野:“我不是,我没有,二哥你别乱说啊!”
见夕锦又要发作,织羽笙赶忙转移话题:“呵呵,今日水云间有当红舞姬莲心的表演,我请客,大家一起去看吧!”
原本就要去水云间的夕锦非常高兴又有便车可以搭,她说:“那我们赶紧走吧,二货皇子。”
织羽星野反驳:“我不叫二货皇子,我叫织羽星野!看你是姑娘我才处处让你的,小爷我在草原那也是拳打康定部,脚踢埋塘部的高手!”
夕锦回首,三股辫一甩,娇俏得如同春日杏花:“我也不叫脾气很差的仙子,我叫夕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