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王兰接过一张厚厚的长长的牛皮信封,看信址是《青春岁月》杂志社寄来的。信封里装着一封信和一本杂志,王兰激动地叫了起来:“是小难的文章,小难的文章发表了。太好了,这封信真是太及时了。谢谢你,姚师傅。”
王兰带着激动的心情打车来到董小难家,把午饭给老人和凡凡送去,并把那箱饼干给老人放在桌子上,叮嘱老人要是饿了就吃点饼干,然后匆匆往医院赶。
董小难躺在病床上,从早晨到现在三多小时的时间护士带他做了各项检查,现在就等结果出来做手术了。他两眼直直地看着病床上方的房顶,护士、大夫、病友、病友家属之间的相互问候、说话声传到他的耳朵,尽管声音并不高,但此刻对于他来,这些声音嘈杂的像集市一般令他烦躁不安。在这嘈杂的人群中,他一个人默默地躺在角落里,显得那样孤单无助,他不知道此时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除了爸爸的挂念,对于别人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累赘。
手术成功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忍受那漫无尽头的痛苦的日子?在病床上需要别人来照顾一个多月?人活在世上,最可卑的就是成为别人的累赘,不是吗?如果手术当中永远睡过去该多好,说明上天也在怜悯我,不忍心再让我受折磨。想到死,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感情上的起伏和人世间的留恋,他的神经是麻木的,感觉也是麻木的,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想:如果现在死了,哥哥也就该回来了,在哥哥回来之前有兰姐照顾爸爸我是放心的。兰姐会安排好爸爸的一切的,我相信兰姐,就像相信哥哥一样,是我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人。我心里对兰姐充满信任和感激。可自己给这样一个好人带来的也只是拖累。不能给她一点任何意义上的帮助。这样活着是不是太自私、太没意义了?
“外面下雨了,还带小雪花儿。”
“我说天怎么这么冷,快把门关上。”
病友从外面进来,带进了一股冷气。凉风和病友们的对话,对董小难没有引起任何心理上的反应,只是生理上打了一个冷战。
过去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更替,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的心情和意义。每一滴雨水,每一片雪花儿,每一阵春风或秋风都会使他感到说不出的欣喜、欢悦、温柔、畅快或悲凉之感。他在问自己:难道我的心真的死了吗?为什么呢?昨天在唤唤面前还是一个能面对任何困难的了不起的叔叔,现在却成了懦弱的不值一提的一心想放弃生命的人?难道每个人的心境落差都会这么大吗?还是自己太脆弱太敏感了?书中那些勇于面对磨难的人的心境曾经那样令我震撼、鼓舞和感动,而现在我觉得那些故事变的是那样不真实,真实的只是此时彻心彻骨的寒冷和孤独。
“董小难,你没有亲人吗?你的手术是要亲属签字的。”护士站在床前问。
董小难黯然地想:没有人签字不是更好吗?手术出现意外也不会有人追究的。我正想躺在手术台上永远地睡去呢。
“董小难,你怎么不说话?你的手术是要家属签字的,没人签字手术是不能做的。”护士耐心地问。
“来了,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王兰歉疚地喘息着跑进来说。
“你是董小难的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好吧,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吧。过一会儿就要给董小难手术了。”
“好。”王兰签完字,对护士说了声谢谢,转向董小难。董小难无光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使王兰的心一缩,她伏在床边,温柔地说:“小难,就要手术了,不要紧张。昨天大夫就说过了,只要检查结果没问题,手术会很顺利的。”
“兰姐,如果我这样走了,我没有能力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就把我房间所有的书送给你,好吗?”
王兰听到董小难平静的语气,脑子“嗡”地一下,吓得她手脚冰凉,声音颤抖地:“小难,你可别吓姐姐呀,你这种精神状态怎么能手术呢?小难?”
“姐,我觉得我活的太累了。活着,不仅自己要忍受那无边的痛苦,给亲人和朋友带来的也只是累赘和烦恼,我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地面对死亡。”
“小难,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怎么是亲人和朋友的累赘呢?小难,你的生命不仅牵挂着所有亲人的心,你生命的意义就是在于你能勇于面对生活的磨难,你的经历感染和激励着所有周围的人。小难,你看,”王兰从背包里掏出《青春岁月》杂志递给小难,小难接过书看了看,不解地看着王兰。“你翻到二十一页。”小难翻到二十一页,“《我的父亲和我》作者,董小难。”小难贪婪地看着变成铅字的再熟悉不过的文章和自己的名字,麻木的神经开始慢慢地复苏,最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兰姐,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难,一个多月前,你不是把你的几篇文章给姐看吗?姐看过之后深深被你的故事感动了。当时我想这些真实感人的故事不能只感动我一个人,应该让所有的人都感受到那颗痛苦、顽强、善良的心,是怎样面对突然残疾、面对生活的重重困难,怎样感受亲情,以怎样的意志和求知欲放射出超人的精神力量的。所以我把你的每篇文章都复印了几份,邮寄给了杂志社。你看,杂志社还特意给你写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你的文章在他们每位编辑手里传阅着,他们是流着泪看完你的每篇文章的。希望你能长期投稿,并想为你设一个专栏,如果你同意的话尽快给他们回信。小难,你的作品不就是对亲人、对社会的最大回报吗?现在你还敢说你的生命没有意义吗?”王兰说到这儿,看到董小难脸上两行热泪滚落下来。王兰眼中也盈满了泪水,亲切、温柔地说:“小难,对于你来说最大的打击与不幸已经过去了,这次手术与十九年前相比算不了什么。姐能体会出你刚才的心情,做这样大的手术,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再坚强的人心理也会很难承受的。小难,姐相信你会更坚强地面对生活中的各种磨难。兰姐和广大的读者等待你更优秀的作品在你的笔下产生。答应兰姐,坚强起来。”说完,流着泪微笑着紧紧握住董小难的手。
“兰姐……”董小难也紧紧抓住王兰的手,泪水瀑布般奔涌下来。紧握中一种无形的力量传递到他的全身,使他的精神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最佳状态。“兰姐,我答应你,我会坚强起来的。”
“兰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兰姐在外面等你,等你手术后健康出来的那一刻。那时的董小难是经过第二次蜕变的董小难了。不是吗?”
董小难微笑着重重点点头。
董小难被护士推向手术室,王兰在后面紧跟着,伸出右手的十指和中指朝董小难用力地晃了两下,董小难也抬起右手做出胜利的姿式,两人会心地笑了。
“倩茹,你是第一次来上海吧?比咱们唐山繁华多了吧?”东风搂着倩茹的腰边走边问。
倩茹点点头。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她确实感受到了上海繁华、迷人的景色,同时那不被人识的自由空气更是吸引她,令她愉快不已。小难的手术,病床上的老人,上学的女儿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对于她来说这七天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享乐日子。她要尽情地享受一下她一直想要的,却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日子。东风带她疯狂地购物、游玩,她的脸上绽开了满意的微笑……
王兰坐在医院的通道里看着各组经营情况报表,并认真做着分析笔记。当做完分析合上笔记本时,一看表,吓了一跳,怎么四个小时都过去了,董小难的手术还没有做完。她焦虑地等在手术室外面。看看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唤唤一定在单位等她,凡凡和老人的晚饭还没有送去。石磊和韩经理去了电视厂家,不知道价格问题谈得怎么样。她焦急地在楼道内来回踱着步子,心被三处的亲人和工作牵扯着,一会儿是董小难,一会儿是唤唤,一会儿是老人和凡凡,一会儿又是工作,每次走到医院门口又被惦念董小难的心扯回来。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董小难,这次手术关系到他的生命和未来的健康,不能让他出来后看不到亲人啊。把别人都暂时先放一放吧,要等董小难出来才能去照顾别的亲人。
“爷爷,王兰姑姑怎么还没来呀?是不是她工作太忙来不了了?”凡凡坐在爷爷身边问。
“凡凡,你是不是饿了?你作业全做完了吗?”董师傅刚说完便不停地咳嗽起来,赶忙撕一张废纸接嘴里咳出来的东西,然后把纸合上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爷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你怎么老咳嗽?”凡凡担心地问。
“没有,人老了,咳嗽几声是正常的。”董师傅说着把那个盛废纸的塑料袋递给凡凡说:“凡凡,还把这个扔到外面垃圾桶里去吧。”
“唉。”凡凡答应着接过塑料袋问:“爷爷,这些日子您吐的痰怎么越来越多了?”
董师傅笑笑说:“没事儿,老人吐痰也是很正常的。快扔了去吧。你千万可别跟王兰姑姑和你老叔说啊!”
“噢,我知道了。”凡凡拎着塑料袋出来,刚要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忽然停住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团废纸打开,一团鲜红的血展现在她的眼前。凡凡“呀”的一声惊叫,瞬间眼里含满了泪水。她忙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流着泪跑回到爷爷身边。
“凡凡,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董师傅疼爱地抚摸着孙女的头问。
“爷爷,你骗我。”凡凡委屈地哭着说。
“怎么了?爷爷怎么骗你了?”
“这些日子我每天放学回来你都让我扔一塑料袋废纸,你说是你吐的痰,还不让我跟老叔说,不让我跟妈妈说。其实你吐的根本不是痰,是血。爷爷,你一定有病了,是不是?”
“啊,你……你是为这个呀?没事儿的凡凡,那血只是……只是偶尔咳嗽厉害了才有的。爷爷真的没事儿,要是有事儿了,爷爷还这么精神?还能吃那么多的饭?”
“不是的,爷爷现在吃的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今天中午,王兰姑姑送来的饭那么好吃,你才吃了几口啊?我以为您是惦记老叔才吃不下去的。爷爷,您告诉我,您真的没病吗?”
“真的,凡凡。爷爷一点病都没有,爷爷只是咳嗽咳嗽,再说你老叔已经给我买咳嗽药了,你看爷爷不是每天都在吃吗。”董师傅从枕头下面拿出一瓶药来给凡凡看。
凡凡看了看药瓶上的说明,这才放心地说:“爷爷,那你要每天盯着吃药啊?要不然老咳嗽会重的。”
“爷爷知道了。凡凡你饿了吧?这个小箱子里是饼干,是王兰姑姑中午买来的,你先吃点吧。你王兰姑姑是大经理,她一定是工作太忙了。”
“爷爷,你饿吗?你也吃点吧?”
“爷爷不饿,你吃吧。”
“爷爷,我妈妈一天没回来肯定是去上海了。晚上我和您睡在一起,我一个人在我家睡害怕,行吗?”
“当然行了,爷爷的家不也是你的家吗?你就睡在你老叔的屋里,反正你老叔也不在家。”
“行。”
唤唤在会议室写完作业,员工们听完课很多人要带她去吃饭,唤唤摇头说不去,怕妈妈回来找不到她。员工们只好走了。唤唤一个人坐在办公楼的楼梯口等妈妈回来。天越来越黑,楼道里越来越静,唤唤在寂静、黑暗的楼梯口越来越害怕,偶尔汽车喇叭的鸣叫声和楼里不知哪儿发出的响声都会把她吓得一惊。忽然,楼道里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唤唤听出不是妈妈的脚步声,是男人的脚步声,她本能地站起来,惊恐地往后跑着,跑到妈妈的办公室前畏缩在门口。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上楼,直奔唤唤走来,唤唤紧张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唤唤的哭声引来男人温柔的声音:“谁呀?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唤唤,我在等妈妈。”唤唤委屈地哭喊着。
“唤唤?唤唤别怕,我是石磊叔叔。来,叔叔带你去找妈妈。”石磊走近唤唤,把唤唤抱了起来,唤唤一头扑在石磊的怀里,哭声更大了,边哭边喊:“石磊叔叔,我怕,我怕。”
“不怕,不怕。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别怕啊。来,先跟叔叔在办公室待一会儿。”石磊抱着唤唤像哄小孩子一样不停地摩挲着唤唤的头,并不停地说着:“不怕,不怕,有石磊叔叔在,什么都不怕了啊。”石磊把业务科的门打开,并随手拉亮灯,看到灯火,唤唤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唤唤,这回不怕了吧?来,叔叔给你洗洗脸。看你的脸都哭成小花猫了。”石磊故意逗唤唤说。
唤唤含着泪花笑了:“叔叔,我自己会洗。”
“好,你自己洗,叔叔给你找擦脸的。”石磊说着拿出一套化妆品,“给,这是叔叔给你姣姣姨买的高级化妆品,先给我们唤唤用。”
“叔叔,先给我用小姨会生气吗?”
“不会,小姨要是知道唤唤用了,还会高兴呢。唤唤,告诉叔叔你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妈妈也真是的,怎么会把唤唤忘了呢?”
“妈妈在医院照顾小难叔叔,小难叔叔病了。”
“小难叔叔?小难叔叔是谁呀?”石磊惊疑地问。
“妈妈说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妈妈昨天晚上还带我去看小难叔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