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我把你打疼了吧?能给援朝哥倒杯水吗?”东风做戏地说。
“哎……”刘平顺从地答应着,可不争气的泪水不听话地倾泻下来。她跑到水房迅速关上门,用毛巾堵住压抑的痛哭声。
松松端着杯水递给援朝,孩子的脸上挂着还未擦干的泪水:“大大,你劝劝我爸爸以后别再打我妈妈了吧,我妈妈……”
“去、去、去,睡觉去。有你什么事儿。”东风朝儿子吼着。
援朝严厉地瞪了一眼东风,然后拉过松松的手温和地说:“松松,别担心,大大会劝爸爸、妈妈和好的。作业写完了吗?”
“还差一点儿。”松松说。
“快去关上门把作业做完了,然后洗洗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知道了。”松松听话地回房间了。
援朝见松松关上了房门,责怪地:“东风,你和刘平之间怎么了?我在门外只听到你说离婚离婚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不为什么,我……我那是气话。没想真离。”东风心虚地说。
“东风,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权力追问。但我知道刘平一向是个贤惠温柔的妻子。无论怎样你不该这样下死手打她。更何况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这个做父亲的想给孩子留下什么印象?尤其松松是个男孩子,你不想让他在暴力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吧?你的一言一行、你的所作所为将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啊,这些你想过吗?东风,世上没有比亲情更珍贵、更值得珍惜的了。也没有比家庭的离散更令人心痛的事了。好好维护你们的感情,别像我这样,失去了才懊悔自己的过失就太晚了。经营和维护两个人的感情不是容易的事。可要想破坏它却太容易了。东风,今天太晚了,以后有时间再和你聊,我走了。”
东风尴尬地:“援朝哥,你……你喝口水再走哇。”
“不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别再又打又吵的了,啊?”
东风点了点头。刘平从水房跑出来,援朝不忍心看她那张被打得臃肿、带着指印的脸和哭得红肿的眼睛。
“援朝哥,谢谢你。”这句客套话此时从刘平口里说成了带泪的真诚。
这天晚上吃完饭,援朝收拾完碗筷,来到弟弟的房间。董小难正在写着什么,见哥哥进来停下笔礼貌地:“哥,你有事吧?”
“没大事。又在给杂志社写文章吗?”援朝坐在弟弟的身边问。
“文章已经写完了,正在给读者写回信。杂志社编辑来信说我的文章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读者》也转载了我的一篇文章。杂志社和我这里收到的读者来信越来越多了。我没有别的回报他们,只有用更好的文章来感激他们对我的鼓励。认真地回每一封读者的来信,只有多和读者沟通才知道自己的文章好在哪里、差距在哪里。”
“说的好。小难,说实话,出国三年回到家来还没有一件令我高兴的事,只有你的成绩实在让我感到骄傲。我有一个了不起的弟弟。”
董小难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笑了笑。
“小难,哥今天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董小难看了看哥哥那张带着疑问的脸说:“哥,我知道我们早晚要有一次长谈的。我在等你提出来。”
“小难,这些日子我很痛苦,有些问题我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甚至上班的时间老是走神。过去我从未有过工作时间精力不集中的现象。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崩溃的。小难,哥知道你的善良,你不会背后说别人的不是,即使这个人曾经伤害过你,你也不会说的。但哥现在想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你能如实告诉哥哥吗?”
董小难沉默片刻问:“哥,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是猜。是疑问。前两天晚上我心情不好,想找东风说说心里话。可没想到在他家门外却听到了他殴打、谩骂刘平,逼着刘平和他离婚,刘平死活不答应离,并回骂他趁我不在家和田倩茹勾搭什么的。我当时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经过两天的回忆,我觉得我并没有听错。小难,你能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哥哥吗?我想知道我出国这三年你们是怎么生活的,怎样照顾爸爸的,你嫂子到底在这个家里担负了怎样的责任。尽管我们已经离了婚,但我想总结我婚姻失败的原因,想知道你嫂子的一切。你放心,我不会再追究她什么,只是想了解,我不想就这样稀里湖涂地离了算了。因为我还想有第二次婚姻,我在第一次失败的婚姻中该担当怎样的责任。小难,你理解我吗?”
“哥,我能理解。你问吧,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小难,在哥出国这三年你嫂子和你是怎样安排生活、怎样照顾爸爸的?”
董小难停顿片刻,语音平和地说道:“在你走的当天,爸爸可能是因为你走了有火,连拉带吐,嫂子下班回来边给爸收拾边抑制不住恶心,跑到厕所去呕吐。吐完回到你们屋就再也没过来。中午东风过来问爸爸想吃什么,他说他给爸爸去买。爸爸说什么也不想吃,他就走了。等我下午三点多回来爸爸还没有吃饭。爸爸提出要去养老院或者截瘫病院生活。所以,我和爸爸商量不麻烦嫂子了,我和爸爸一起吃,嫂子和凡凡单独吃。我跟嫂子去商量,嫂子同意了。所以爸爸的一切由我来照顾。为了不影响卖书,爸爸的吃饭时间就随我的作息时间了。尽管我和爸爸吃的不是太好,但我们的精神是很愉快的。”
援朝惊骇地睁大眼睛:“原来……原来这样说的话,这三年你嫂子并没有照顾爸爸?”
董小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手术住院一周后爸爸是由嫂子照顾的。”
“你住院手术一周后?什么意思?”
“当大夫告诉我必须马上手术,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去和嫂子商量,想在我住院期间麻烦她来照顾爸爸。可是她却说他们单位领导派她去上海要账。”
“让她到上海去要账?怎么可能?她是财务科的人,又不是业务?再说就是她在业务科的时候领导也很少安排她出差的。”援朝疑惑地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说她做了最大努力跟领导请示不去,可他们领导不同意。所以在我刚住院那七天,不,是八天,爸爸和我都是兰姐照顾的。等到嫂子第八天从上海回来了,爸爸是由嫂子照顾的。”
“兰姐?就是爸爸临终前说的那个兰姐吗?”
“是的。”
“这个兰姐是干什么的?是你找的保姆吗?”
董小难笑了笑说:“她是振兴商厦的总经理。”
“振兴商厦的总经理?”援朝更加吃惊地。
“是的。我认识她是一个偶然。一天两个流氓逼我卖黄色书刊,我不答应,他们便上来打我,并砸了我的书亭。正好兰姐带他们商厦的人进货回来碰到了,他们抓住了那两个流氓,救了我,并给我修好了书亭。我的腿是被那两个流氓打坏的,所以才造成了再次截肢。在大夫告诉我必须马上截肢,晚了会对生命有危险的那天,我真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因为嫂子要去上海,爸爸没人照顾,我又不敢告诉爸爸我要再次截肢,我怕爸爸受不了。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去找了兰姐。在找她之前我还不知道她是振兴商厦的总经理。说实话,我没有一点把握她能帮我。因为我们只是一面之交。当我到了商厦,知道她是商厦的总经理时,没见到她我就走了。我知道她这样职位的人是多么繁忙,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可她却追上我,她看出我一定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困难。没办法,我只好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她。她不但安慰我,并答应一定照顾好爸爸。在我手术前,我心理脆弱到了极点。就像刚知道失去双腿时那样对生活充满了绝望。是兰姐的关爱、照顾和鼓励使我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也是在我最失落的时候,她背着我把我的文章投稿并在杂志上发表。”
“在我手术将近八个小时的时间,她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当我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她一夜都没睡,一直守在我的床边,”董小难说到这里,眼里盈满了激动的泪水,“在我手术后伤口疼痛难忍的时候,是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给了我无尽的力量。八天时间里她家里、医院、单位三头跑。为了我和爸爸,她把女儿寄宿到别人家,用手机办公安排、联络商厦的工作。在你回来之前,爸爸一直是兰姐照顾的,病房的人一直以为她是爸爸领养的女儿。据爸爸病房的陪床的那个大嫂说,他们见兰姐为爸爸擦身,为爸爸端屎端尿,为爸爸买饭喂饭,像亲女儿一样照顾着爸爸。”
援朝惊呼道:“这么说在你和爸爸危难的时候,最需要亲人安慰和照顾的时候,不是你们的嫂子,而是这个兰姐在做着这一切?”
“是的。”
一股巨大的自责、愧疚、心痛洪水般冲撞、淹没着援朝。他腾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激动地来回走动着,愤慨地自言自语道:“一切一切的猜测和疑问都已证实。不!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糟、更坏。现在我觉得自己出国真的是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这个错误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田倩茹,而是在爸爸和你最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却不在身边。尤其是对爸爸,尽管忠孝不能两全,但爸爸是为我付出了一生心血的养父啊。世上没有比养育之恩更重的恩情了呀!一直以为田倩茹在替我尽着一切孝心;一直以为爸爸的身体还和我走之前一样硬朗;一直以为你的一切都好。因为你的一封封家书全都是爸爸和你的身体健康再健康;家里的一切平安、平安再平安。可当爸爸卧病在床的时候我董援朝在哪儿?大夫说爸爸的病他自己早就应该有察觉,而不该到了晚期才发现。爸爸为了不连累亲人,一直在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咳血、浑身钻心的疼痛,他一直都在忍受着。还有你,小难我这个自强、自立,可爱的弟弟。十岁就被大地震夺去双腿成为残疾,在你面临生活的又一次磨难时,我这个哥哥又在哪儿呀……”援朝猛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战栗着呜咽起来。
董小难看到脸色苍白、浑身战栗的哥哥,害怕地摇着哥哥的腿不停地惊呼道:“哥,哥,你怎么了?哥,你可别吓我呀!你别这样,这一切怎么是你的错呢?你不该……”
援朝终于恢复了意识,哽咽着:“小难,对不起,哥……哥没尽到责任,在你和爸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却不在你们身边,我……”
董小难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哭喊道:“哥,这怎么能怪你呢?哥,你别这样无端地自责,好不好?”
“小难,我想去找这个兰姐,我要当面向她道谢。尽管这样的大恩言谢太轻了,但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我的感激。”
“哥,我也早就想让你们认识。不过今天别去了,你太激动了。我想让你留给兰姐一个好印象。”
“好,哥听你的。”